1,
喜都西北三百六十里处,有一县曰龙化县。龙化县县衙西北八十一里处,有一寺曰金刚寺。每月的初一十五,前来金刚寺烧香拜佛的百姓,便会络绎不绝,摩肩接踵。
这年的八月十五刚过去,就在八月十六日凌晨丑时,金刚寺主庙大殿居然塌了。
金刚寺老方丈弘毅大师和一众弟子,听闻这个消息,各个大惊失色,人人惶恐不安,何也?
原来,天盛朝大将军侯俊吉在昨日来拜金刚寺后,执意要在主庙大殿中独自打坐一晚,以昭自己护国金刚之心愿。
现在金刚寺主庙大殿倒塌,大将军若有闪失,不管是皇上怪罪下来,还是大将军家人怪罪下来,金刚寺都有灭寺之灾。
退一万步讲,即便皇上和大将军家人不追究金刚寺的责任,金刚寺主庙大殿倒塌,佛像尽毁,大将军亡身于他所虔诚跪拜的佛像之下,这样的金刚寺诸佛、诸菩萨、诸金刚,还有人愿意相信吗?还有人愿意舟车劳顿,前来供奉香火吗?
大将军侯俊吉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,此行只带了八个护卫。八大护卫正忙于扒开碎石乱瓦,紧急搜救大将军,一时也没人向金刚寺僧众追责。
弘毅老方丈想让众弟子参与搜集工作,却被侯将军的护卫长拦下,理由是担心他们中间有居心叵测之人,趁乱对侯将军不利。
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僧人,趁着这个空隙,连行李都不敢收拾,连夜逃离了金刚寺。
老方丈召集庙中十八个得意弟子,向众人问计。众人议论纷纷,却无一人能拿出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良策!
弘毅方丈将手中禅杖,狠狠向地上一顿,心急火燎地向众人吼道,“快去请了空过来!”
十八弟子中,立刻有几人欢呼,“对对对,了空最擅奇思妙想,异想天开,他若来这里,必有妙计!”
“师傅,了空言行悖逆,只会玩阴谋诡计,完全不配做出家人。我们金刚寺生死存亡大事,岂能问计于此等小人?”弘毅方丈的大弟子惠俗提出异议。
“对啊,了空前些时日毁佛谤佛,犯了大不敬之罪,才被师傅罚去后山劈柴,他必然对你老人家心怀怨言。这等不敬神佛、不敬师傅的顽劣之徒,师傅让他来有什么用呢?”弘毅方丈的三弟子惠世也提出异议。
“住口!”弘毅方丈一声怒吼,众弟子立刻鸦雀无声,“了玄,速去请了空来此议事!”
“师傅放心,卯时之前,我必然将了空师兄请来!”了玄向老方丈深施一礼,转身就跑步赶向后山。
“慢!”弘毅方丈听到卯时二字,突然醒悟,“你带着他从小路上山,我们从小路下山,咱们都举着火把,在半路汇合。”
了玄诺然,直向后山奔去。
弘毅老方丈,也在惠俗、惠世二人的搀扶下,沿着小路,向后山迎去。其他一众弟子,前后共举三个火把,紧紧跟在弘毅方丈身后。
2,
了玄年轻力壮,又是寺院武僧,健步如飞之下,不到半个时辰,就赶到师兄了空住的柴房。
只听里面鼾声如雷,了玄敲门几次,都无人应。情急之下,了玄念了声阿弥陀佛后,一脚将门踹翻。
如此大的动静,了玄进屋之后,那了空却依然未醒。
了玄走到了空床前,就闻到一股酒味,心中更加火急火燎,他扶起了空的身子,用力摇上几摇,口里连连喊道,“师兄醒来,师兄速速醒来!”
了空这才迷迷瞪瞪睁开双眼,看到是师弟了玄,不由得笑道,“原来是‘好好好’师弟,我正与佳人梦中相会,切莫搅我好事。”
说完,了空又闭上双眼,继续打鼾。
了玄急坏了,他跑到水缸前,舀起一瓢清水,把了空浇了一头一脸,这才让了空惊吓之下,从床上一跃而起。
了空慢腾腾地给自己擦脸擦头发,了玄噗通一声,就给师兄跪下了,“师兄,十万火急,请恕我冒犯之罪!”
“庙里着火了?”了空却不恼怒,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小师弟道,“好事啊,也能让世人睁开眼看看,他们千里跪拜的神像佛像,是否真能保他们平安?”
了玄早已习惯这位师兄的悖逆言辞,也不与了空纠缠,直言相告道,“咱们庙里的大殿倒塌了!昨日侯俊吉大将军上完香后,并未离开,坚持要一人独坐护法金刚像下一晚。咱们大殿都是以大石砌成,佛像各个重逾千斤,恐怕大将军凶多吉少啊!”
了空酒劲全消,“确实棘手,咱们庙里的几百口性命,都被架到刀刃之上。金刚寺欺世盗名,莫非报应?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?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。师傅让我来喊你拿个主意,我们在后山小路汇合。”了玄拉起了空,就要向门外奔去。
“等等!”了空推开了师弟的手,“这事牵扯众多,确实棘手。你先出去,我需要一人静思,寻找破局全策。”
“师傅在等着你呢!”了玄急了。
“若无万全之策,早早见着师傅,又有何用?”了空开始用清水洗脸洗头,以让自己恢复最佳清醒之状态,“快快出去,在门外等我,你若耽误了我思考,咱们金刚寺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”
“好,我这就出去!”金刚寺最相信了空的两个人,一个是了玄,一个是方丈弘毅大师。
3,
老方丈走到山半腰,已经气喘吁吁。他向山下小路望去,却并不见任何火把。
大弟子惠俗怒道,“这了空架子也太大了,知道师傅找他,却不赶来相迎,他心里还有师傅吗?”
三弟子惠世立刻接道,“说不定他昨晚又偷偷喝个大醉,了玄叫他不醒。”
“现在庙里的弟子们慌作一团,已经有十几个逃下山区。了玄和了空关系最好,他二人会不会打个商量,直接从后山逃走了?”又有弟子说道。
“对,他们肯定逃走了!”立刻有诸多弟子响应。
弘毅大师一顿禅杖,“当此生死存亡之际,你等不思良策,要么想着逃命苟活,要么抱着侥幸心,祈祷神佛保佑,让大将军和皇上不追究金刚寺的责任,要么质疑排挤他人,真是糊涂!”
“师傅,我等出家为僧,日日礼佛。当此大难,真正的救命方案,不就是跪拜神佛,祈求平安吗?”惠俗问道。
“对啊,我们几百个僧人,整日礼佛念经,在佛前积累了太多功德!在这大难临头,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,虔诚拜佛,日夜诵经,必能感动诸佛诸菩萨,保佑我等脱此大难!”惠世附和道。
大师兄和三师兄的话,说到了众人心里,老方丈身后弟子,齐刷刷跪倒在地,“弟子请师傅回寺,我等日夜诵经,每日在佛前磕上一百个响头,佛菩萨必然会保佑金刚寺大难不死!”
“可怜我一众弟子,居然迂腐至此,实为我金刚寺之大不幸也!”弘毅大师将禅杖在地上恨恨地敲了三声,不由得黯然泪流。
擦了擦眼泪,弘毅大师继续向山下走去,众弟子纷纷磕头,“敬请师傅回头,与我等回寺拜佛!”
“师傅,回头是岸啊!”跪着的弟子们泣不成声。
临此大难,方丈不带着他们求神拜佛,却要带着他们去后山找一个劈柴的师弟求教保全寺庙之策,这不仅让这些僧众不理解,更动摇着这些僧众对神佛的信仰。
老和尚心急火燎,没时间再跟这些弟子理论,只是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,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。
跪着的十六名弟子,心中更加悲痛茫然,哭得更加撕心裂肺。
哭了一会,十六名弟子见到师父已经走远,都齐齐止住了哭声,向留下来的大师兄惠俗问道,“大师兄,我等该何去何从?”
惠俗擦擦眼泪,向众人问道,“愿意跟我返回寺庙,日夜拜佛求平安的师弟,请举手。”
十六名弟子中,有九名举起了手。
惠俗扫了一眼没有举手的七名弟子,有两人心中一寒,立刻将自己的手也举了起来。
惠俗目光扫向剩下的五名弟子,又开口问道,“你们五人,既不愿意跟着师傅问计于后山了空,又不愿跟我回庙中求佛,是想逃下山吗?”
五人皆匍匐在地,泣不敢言。
“你们去吧。金刚寺是生是死,以后与尔等再无瓜葛。”惠俗扭过头去,向五人挥了挥手。
“师兄当真就这样放他们走吗?”执法僧惠世痛心疾首地哭道,“我们寺庙养了他们至少五年,在这危难关头,真的就听凭他们弃寺而逃吗?”
“让他们去吧,逃命苟活,总算一条最简便、最直接的生路。”惠俗背身答道。
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,惠俗听得那些脚步声远了,才抹了抹眼泪,扭过头来。
“我#!”惠俗出家十多年,第一次爆了粗口。
十六名弟子,居然走了十名,更让惠俗难以接受的是,护法僧惠世也跑了!
惠俗望着山下,伸长脖子将惠世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,这才带领留下的其他五名弟子,一起折返金刚寺。

4,
弘毅大师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,终于赶到了空的柴房前。
两名弟子不由分说,在了空的柴门上一通乱拍。了空躺在床上,故意用迷迷糊糊的语气问道,“谁人扰我清梦?”
“了空,师傅来了,快开门!”两名弟子一齐喊道。
了空打开房门后,再打了个哈欠,才向弘毅老方丈问安。
弘毅老方丈一顿禅杖,“了空,了玄没有找你?”
“没有啊!”了空伸了伸懒腰,“师傅,请到屋里坐下谈话。”
“唉!”弘毅一阵心疼,这个了玄,居然也私逃下山了。
“也罢,庙里发生滔天横祸,我在这里告知你。你若有万全之策,就跟师傅一同上山;若无万全之策,你就带着这两位师兄,也逃命去吧。”弘毅老方丈哀叹一声,走向了空柴房。
“庙里真的出事了?”了空紧张起来,“不会是庙里的主殿,真的塌了吧?”
弘毅老方丈和随行的两名弟子,都是大吃一惊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了空突然眉开眼笑道,“是否侯俊吉将军,也被砸死在大殿了?”
弘毅大师和两名弟子更是惊讶,“他确实被乱石压在大殿中了,只不过生死未明。”
“哎呀,我佛显灵了!”了空几步窜出屋外,扑通一声,跪倒在地,向着苍天磕起头来。
弘毅老方丈和两名弟子,惊疑不定地跟着了空又走出了柴房,“了空,你这是何意?”
“师傅,我刚才梦到佛祖,他老人家告诉我,咱们庙里的佛像已经有两百多年了,陈旧不堪,所以必须换个金身。再加上咱们大殿都是青石为壁,山木做梁,泥瓦为顶,早就过时了,所以他叮嘱我将大殿重修,将佛身换金。”
“我说咱们庙里没有那么多钱财,他让我推倒大殿,自然会有万千信众,捐钱捐物,助我金刚寺焕然一新!”
我在梦中,按照佛祖老人家的说法,用手推了一下大殿,这大殿果然倒下,还砸死了侯俊吉将军。
弟子这下慌了,砸死护国大将军,这是何等大罪?佛祖却告诉我,‘不要惊慌,四大金刚的增长天王,历劫已尽,功德圆满,已证菩萨金身。故此,金刚寺护法金刚就缺了一位,这侯俊吉将军武功盖世,忠勇无双,我留他在金刚寺,也是要他替了增长天王的位置,护国护法,保佑神龙国百代相传,历劫不灭。’了空一本正经地说道。
弘毅大师眨巴眨巴眼睛,盯着了空爱徒,“了空,出家人不打诳语,你所说之梦,果真如此?”
“果真!”了空朗声答道,“出家人不打诳语。”
“师傅,了空虽然喜欢胡言乱语,但我相信他这次所说,一定是真的。不然,我们都还没见他,他刚刚睡醒,如何知道庙中大殿塌了,又如何知道侯俊吉将军死了?”一名弟子说道。
“对啊,未卜先知,必然是神灵加持。”另一名弟子言道。
弘毅大师点点头,立刻也跪倒在地,向着西方世界磕起了头。
两名随行弟子,更是将脑袋磕得咚咚响,直到脑门出血,才觉得自己诚意已足。
5,
老方丈弘毅,带着了空和其他两名弟子,辛辛苦苦爬到山顶,将了空奇梦,说与了还没逃走的众弟子。
众弟子欢呼雀跃,“我佛显灵了!”
“我佛慈悲!”
“侯将军好福气!”
弟子中有疑问的,也被跟随弘毅大师的两名弟子,一一反驳、释疑,直到所有僧人都相信,了空所梦非虚。
弘毅看向似笑非笑的弟子了空,将禅杖向地上顿了三顿,待众弟子安静下来,这才朗声说道,“我金刚寺值此大难,佛祖何以仅仅托梦给了空?这说明了空前世福缘深厚,今生该当接替我方丈之职!”
了空脸色大变,立刻跪倒在地,“师傅,万万不可!”
“为何?”弘毅不解。
“第一,我寺大难未平,侯将军家人和皇上那边,肯定都要招我问话,以堪此梦之真假,才会决定如何处置金刚寺。第二,佛祖说了,因为众位师兄都在庙中,知道大殿倒塌后,无人入眠,所以也没办法给他们托梦,他老人家只好找到了我这个后山偷懒的闲人。只要各位师兄休息了,说不定佛祖也会给他们托梦的。”了空立刻答道。
众弟子刚刚听了佛祖托梦的故事,不仅敬畏了空能有此奇缘,而且感激了空救了金刚寺。现在听了了空的这番解释,都恍然大悟,“我说呢,这小子平日里毁佛谤佛,佛祖怎么会托梦给他?原来是整个寺里乱作一团,就他睡着了!”
众弟子对了空的敬畏之心,一扫而光,“累了一宿,我们也去睡吧!睡着了,说不定佛祖也会托梦给我们了!”
弘毅大师看着散去的众弟子,痛心疾首,连连摇头。
了空走到弘毅方丈跟前,“师傅,你年事已高,也去歇息吧。”
到了方丈室,弘毅大师屏退其他弟子,闭门与了空谈曰,“了空,你为何不愿接手金刚寺,将佛法发扬光大,普度众生呢?”
“师傅,你让我弘扬哪种佛法呢?”了空一散玩世不恭之态,“现在的寺庙僧众,到底是想普度众生呢?还是想搜刮众生香火钱?弘扬现在的佛法,到底是在普渡众生呢,还是在愚弄众生?”
“为师相信你。你接手金刚寺后,可以按照你对佛法的理解,去教化世人。”弘毅大师答道。
了空嘿然一笑,“若按照我所信的佛法,去教化世人,人人都有灵山塔,心头即为灵山寺,咱们这个金刚寺,就不会有人来拜了。”
“只要你在真正地普度众生,这金刚寺门庭冷落,又有何妨?”弘毅殷切地答道。
“师傅,你无妨,我无妨,这金刚寺的几百弟子,他们也无妨吗?”了空摇头笑问,“这几百弟子,有多少是真正信仰佛学,才来皈依的?又有多少是为了跪佛拜佛,在佛前念念经文,就想打开极乐之门,上天成佛成菩萨成罗汉的?又有多少是厌恶耕作之苦,厌恶七情之乱,逃到这里躲避现实的?更有人在红尘中挣扎数十年,不得存身,被身边人鄙视厌弃孤立,四处不得尊重,但只要他们到了金刚寺,披上僧衣,念几声佛号,不管来金刚寺拜佛的是富商豪绅,还是达官贵人,见了他们都要弯腰施礼,毕恭毕敬,他们能允许我打破金刚寺的光环,重回红尘被人鄙视厌弃孤立吗?”
“我若按照我之思想,在金刚寺说法,这几百弟子,必然有人会害我性命。所以,我若想传扬我之佛法,必须行踪不定,浪迹天涯,离开任何寺庙,才能保命说法。”
弘毅大师听得面红耳赤,老泪横流,“罪过!金刚寺到了我手,虽然还没沦落到藏污纳垢的地步,但已到处是欺世盗名之徒!”
“师傅,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。佛法在神龙国传了千年,被太多居心叵测或大奸似忠之人篡改和利用,早就变形了。”了空安慰师傅。
“了空,三年前寒冬大雪之夜,为师梦见山下水塘莲花破冰而出,在风雪中盛开,心下生奇。醒来后,我一人到水塘边查看,却发现你在风雪中酣睡。我救醒你后,问你来历,你却只记得自己叫做了空,对过去之事全然不知。为师今日问你,你是真的忘了过去,还是有难言之隐?又或者你真如孙悟空一般,是天生地长而成?”弘毅大师问出了存疑三年的问题。
“师傅,我真不知道自己来历,肯定是失忆了。我刚才说梦到佛祖的话,是我编造的谎言,用以解除金刚寺今日之难。你说你梦到莲花破冰而出,在风雪中盛开,然后就看到了我,这肯定也是骗我的。”了空笑了,“说谎话,我是专业的专家,你就别班门弄斧了。”
“了空,师傅真没骗你。”弘毅大师激动了。
“好了,我知道你想让我接手金刚寺,又怕众位师兄不服气,所以编造这个谎言,不过是想给我一个神奇的身世,糊弄众人,让大家对我心存敬畏。这就好比史书说汉高祖之母与神龙交遇,才有刘邦一样,不过是刘邦出身草民却做了皇帝,怕世人不服,人人造反,所以要给他的身份加持光环,让大家相信他确实是真龙天子,理应做皇帝。”了空笑道。
弘毅大师苦笑,“你说谎多了,为师说的真话,有点离奇之处,你就以为我在骗你。”
6,
第二天清晨,金刚寺各位弟子聚在一起,果然有多人梦到了如来佛祖,各个离奇,今日单说弘毅大师大弟子惠俗之梦。
“我梦到佛祖说,金刚寺大难之际,我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离,人人都该嘉奖。我带着各位师弟返回山上,虔诚地念经拜佛,相信佛能解除我等大难,这是对佛有真正的信心,是真正的虔诚,所以佛祖一定会保佑我们,平安无事;也一定会保佑金刚寺,香火更旺。”
“师兄对佛祖信心坚定,实为我辈之楷模!”众弟子纷纷赞叹。
众人正在热闹,弘毅大师也穿戴整齐,面带笑容地会见了众位弟子。
“为师要去了。”弘毅大师缓缓说道。
“师傅要去哪里?”有些懵懂的弟子,还没听明白方丈的意思。
惠俗一愣,突然跪下,整个身子匍匐在地,嚎啕大哭起来。弟子们陆续明白过来,都匍匐在地上痛哭起来。
弘毅老方丈将手中禅杖,在地上敲了三下,示意大家安静。
“佛祖在梦中嘱托我,要我给侯将军的英灵带路,到西方极乐净土走一趟,再回金刚寺护法。你们去取些柴禾,堆在大殿前方空地,佛祖特意嘱托我,让我焚身碎骨,以谢侯俊吉将军。”弘毅方丈缓缓说道。
刚刚睡醒赶来的了空,厉声高呼,“师傅,万万不可啊!”
弘毅方丈看了看了空,点了点头,又对众弟子说道,“我去之后,金刚寺方丈传于你们大师兄惠俗,你们有异议吗?”
众弟子各个泣不成声,弘毅将方丈信物传于惠俗,就回到方丈室中,闭门谢客。
惠俗带领众师弟前去叫门,弘毅方丈怒喝道,“你们还认我这个师傅,快去准备柴禾。”
惠俗只得带领众弟子,到正殿前空地准备柴禾去了。
了空等待众人散去,恭立门外问道,“师傅,你从不说谎,今日却编造这个谎话,是想用自己的自焚,来让大将军家人和皇上,更加相信佛祖托梦之事吗?”
“侯将军在金刚寺蒙此大难,寺里人人都梦到佛祖,人人都梦想着求生之路,如何让天下人信服?”弘毅大师叹息,“想不到我金刚寺生死存亡之际,真正一心为公,保全了金刚寺的,只有你我师徒二人。”
了空默然不语,扭头望向苍天。
“了空,为师最后问你,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来历吗?”这是弘毅大师临死之前,最后的一个疑问。
“不记得了。”了空答道,“如果我真是师傅梦中的莲花,本该绽放于夏季的。我却破冰而出,盛放于风雪之中,也许生不逢时,便是我的选择吧。”
“生不逢时,也可在其中认清自己的位置。”弘毅老和尚缓缓说道,“易经乾卦有云,龙在其渊,勿显龙颜;虽然会多受鳖虾之辱戏,却不至于引起一潭龙蛇之猜忌,如此隐忍,方能悄然生息,慢慢壮大肢体,寻找愿意扶龙之知己。这就是乾卦第一爻‘潜龙勿用’。
见龙在田,上不着天,下无水掩,所遇豺狼虎豹,皆不识你,必然暗生吞食之心。百鸟有凤凰为王,百兽有麒麟为王,如此飞禽走兽之中,都不会有你的位置。所以说,‘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’,这将是你人生最艰难、最困顿的时光,你需要有时时血战的勇气,时时血战的准备,因为片刻懈怠,你都可能被当作大蛇,做成一盘盘蛇肉。这个时候,你要寻访贵人,但你一定要记住,不是每个想帮你的人,都是你的贵人;是那些愿意帮助你成就你的事业心的人,才算你真正的贵人。这就是乾卦第二爻‘见龙在田,利见大人’。
虎从风,云从龙。如果得到贵人相助,则为风云际会。当此之时,更应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带领团队,调度资源,认真地打好眼前的每一仗,向贵人和团队,证明自己的实力和潜力,让他们知道,你是值得他们帮助的。这就是乾卦第三爻‘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,厉,无咎’。
经历了第三个阶段,无论是河中鳖虾鱼蟹、泥里白藕,还是地上豺狼虎豹、狮子狐狸,你都见识过了。这时候的你,不管是跃入九渊,还是试飞于天,都可多多尝试。试飞于天时,要记得自己虽有龙姿,毕竟尚弱,若遇老龙行云,早早逃离全身;不能逃时,要收尾俯首,以恭敬之心,避杀身之祸。很多人到了这个阶段,就觉得自己上天入地,无所不能,心狂意放,见什么都想硬刚,最后惹祸上身,英年早逝,切忌,切忌!这就是乾卦第四爻‘或跃在渊,无咎’。
经历了第一个阶段的隐忍蓄力,第二个阶段的血拼蓄能,第三个阶段的惕厉作为,第四个阶段的青云试炼,不管是能力,心态,见识,经验,意志,都会大大提升到配得上你的青云之志的地步。这时候的你,就到了第五个阶段,‘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’。九二中的利见大人,可能是个村长县太爷;九五中的利见大人,就至少是王侯将相了。”弘毅方丈在临终前教诲了空的,居然不是佛法,而是易经乾卦。
“弟子谨受教。那‘上九,亢龙有悔’,师傅又作何解释?”了空问道。
弘毅大师心中凛然,在方丈室内无声地长吐一口气,然后说道,“亢龙有悔,是说九五至尊,已然是帝王之身。到了这个阶段,难免心性张狂,唯我独尊,轻辱下属,滥杀无辜,给自己埋下恶报之因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,积小怨为大仇,积众怒为公愤,虽是九五至尊,也可能被一朝颠覆,万劫不复,这就叫做亢龙有悔。”
7,
侯俊吉的一条腿被砸为肉泥,再无恢复可能,但他的命保住了。常年征战沙场,护卫们都带的有止血止疼之奇药,侯俊吉终于在巳时醒了过来。
他杀心大起,立刻密令护卫长,下山调集三千精兵,将金刚寺围个水泄不通。
护卫们也将庙里和尚们的佛祖托梦的传言,讲给了侯俊吉。
“可恨!谎言托梦,欺世盗名,以逃罪责。如此雕虫小技,也想瞒得过侯大将军!”一名护卫骂道。
侯俊吉忍痛笑道,“虽然是谎言,但弘毅老和尚能以自焚来堵天下人之疑,终归不是凡夫俗子可比。你们让他来一趟,我有话问他。”
侯俊吉重伤未死的消息传出,整个金刚寺乱作一团,比他们听闻侯俊吉被砸死在大殿的消息更怕更乱。
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,亲自砍过上千个脑袋,他带领的兵马,更是砍过五十多万敌军的头颅。
两名护卫凶神恶煞般地走到方丈室前,说明来意后,弘毅方丈朗声答道,“我已领佛祖法旨,在午时三刻,于大殿前粉身碎骨,在登台点火之前,任何人不见。侯将军有什么问题,可问门外的了空。”
一名护卫就要破门而入,立在门外的了空大喝一声,“大胆!金刚寺护国护法,历朝皇帝都对金刚寺褒奖有加。你们没有皇命,就敢擅闯方丈寺,拘押方丈,是准备造反吗?”
两位护卫对视一眼,“那就请了空师傅跟刘侍卫走一趟,我留下来保护方丈。”
侯俊吉看到了空之后,有点恍然,“我们以前见过?”
“将军百忙之身,却要在万家团圆之夜,来护国寺金刚像前,一夜坐禅,是坐给佛看的呢?还是坐给当今皇上看的?”了空笑问。
侯俊吉向左右挥了挥手,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“将军!你重伤——”几名侍卫不放心。
“这是将令,下去!”侯俊吉喝道。
几名侍卫再不敢迟疑,全数退去。
“大将军战功无数,又爱兵如子,这五年打了三次大胜仗,亲自向皇上请封的将士名单,就有五百多位。天盛朝的官职就那么多,被你的将士占据了三分之一,当朝宰相拓木和他的学生们恨你,当朝太傅和他的学生们,也恨你。
常言道,飞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将军功高盖主,只怕皇上的心思,也跟宰相和太傅的心思,是一样的吧?”了空字字如刀,刺得侯俊吉心中一阵绞痛。
“你是何人?为何对朝中局势,如此洞若观火?”侯俊吉问道。
“金刚寺和尚了空。”了空答道。
“就是那个谎言佛祖托梦,让我做金刚寺四大护法的小和尚?”侯俊吉笑了,“你机智过人,如果从军,当能做我帐前良谋。”
“将军已是必死之身,我这时跟随将军,不是自寻死路吗?”了空笑道。
“果真无解?”侯俊吉问道。
“将军若遇明君贤王,还有希望。但当今圣上,心胸坦荡吗?自信自强吗?”了空问道,“宰相大人和太傅大人,必定挖空心思,搜罗将军或将军部下之罪过,然后递交给皇上,请求皇上给你治罪。皇上拿到你的这些罪证,不会去辩真假,直接给你定成铁案,然后让你背上骂名,或者私通敌国,或者残害百姓,或者阴谋造反,将你治罪。”
“你有三个儿子,各个像将军一般神勇。皇上杀了你,会不会担心他们叛国复仇呢?一定会的,所以皇上一旦杀你,必然杀你全家,必然铲除你在朝中的所有亲信。”了空的话,让侯俊吉无从辩驳。
他从边关返回,八月十五不回家园,而是到了金刚寺跪拜一夜,就是希望自己的这个举动,传到了皇上那里,能够让皇上明白他的忠诚护国之真心,重修君臣之间的绝对信任。
“我若成全你的谎言,在金刚寺自毁性命,我的一家老小,能够保全的几率,有几成?”侯俊吉心神涣散,再没活下去的念想。
“八成以上。”了空答道,“佛祖托梦说你成为金刚寺护法后,能保神龙国‘百代相传,历劫不灭’。皇上之所以必然会找借口杀你,就是担心你功高盖主,学了开国国君,弑主篡位。他所求的,就是这个‘百代相传,历劫不灭’。”
“皇上会信你这个梦吗?”侯俊吉问道。
“如果百姓们信了,皇上就愿意信了。信,对皇上有用,他就会信,然后让天下人信;信,对皇上有害,他就不会信,然后破天下人的信。”了空答道。
侯俊吉点点头,抱拳谢道,“多谢师傅救我妻儿性命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了空终于在人前念了声阿弥陀佛,进庙三年,他从未在人前念过阿弥陀佛。
“师傅见识过人,智慧超常,我死之后,皇上必然会召你入宫,查勘佛祖托梦之事。我有一个请求,不知是否妥当?”侯俊吉问道。
“将军护国护民,万民敬仰。你有何托付,尽管请讲。”了空躬身一礼。
“你能否在佛祖托梦言辞之后,加上一句‘五世其昌,代有栋梁;忠君报国,不可思妄’?”侯俊吉还是想让后人报效国家,人前显贵。
“改成‘五世其昌,代有栋梁;国之重器,倚而时长’吧。”了空的这个改动更加高明,如果天下人信了,灭掉侯家子孙,就等同灭掉国运。
侯俊吉大喜,以大将军残废之躯,向了空做了个佛门揖礼,“多谢师傅点拨,我有些困了,师傅请回吧。”
了空向侯俊吉回了一礼,扭身离去。
几名护卫涌到侯大将军身前,“将军,就让他这么走了?”
侯俊吉疲累地摆了摆手,“你们守在一旁,我要睡一会了。姜护卫长来了后,告诉他退去围山将士,不得惊扰寺中和尚。”
“诺!”众护卫立刻将侯俊吉围在中央,各自向后退了八步。
午时刚到,侯俊吉悠悠醒来,将早已赶来复命的护士长和其他七名亲信叫到身前,笑着说道,“真怪,这佛祖居然也给我托梦了。看来庙中和尚说的佛祖托梦之事,都是真的。”
这话若换了他人说,这八名侍卫断然不信。但这话从侯俊吉大将军口中说出,八人都没有任何怀疑,“大将军,佛祖如何说?”
“佛祖请我做金刚寺护法。”侯俊吉笑道,“他给我留下性命,就是要征求我的意见,愿不愿意在今日陪着弘毅方丈焚身,在金刚寺保护神龙国国运,百代相传,历劫不灭。”
“大将军!”姜护卫长痛哭失声,他跟随侯俊吉十年,算是最了解侯俊吉的人,他立刻明白了侯俊吉的苦心。
“保家卫国,义不容辞。我死之后,你们转告我那三个儿子,立刻辞去一切官职,到这金刚寺中,为我守孝三年。守孝期间,不得与朝中任何官员来往,不得与军中任何将士来往,不得与民间任何商旅来往,否则即为不孝。听明白了吗?”侯俊吉重重嘱咐道。
“听明白了!”八名护卫齐声作答。
“扶我去找弘毅方丈吧,他是历朝金刚寺最明白的方丈。极乐净土,能与他同往,是我的荣幸。”侯俊吉挣扎着坐起身来。
“大将军——”八名护卫匍匐在地,各个痛哭不起。
“还有一刻就是弘毅方丈点火焚身的吉时,你们是想让我爬着去吗?”侯俊吉大声喝道。
八名护卫依然不起。
侯俊吉清了清嗓子,“姜文,我向你下最后一道将令!立刻背我去大殿前与弘毅方丈汇合!”
“诺!”姜护卫长本能地答应一声,背起侯俊吉,满脸泪痕地向焚身台跑去。
焚身台上,弘毅方丈已经坐在干柴堆上闭目诵经,周边弟子们围着干柴堆,有的痛哭,有的念经,惠俗举着火把,也哭成了泪人。
到了焚身台,侯俊吉让护卫长放下他,自己拖着残余的一条腿,踩着台阶,爬向柴堆。
八名护卫各自动笔,将大将军的嘱托写了出来,然后放飞八只信鸽。
人群中出现一阵骚乱,“那是侯俊吉大将军!”
“他为什么要爬上柴堆?难道他要在方丈自焚之前,动手杀了方丈?”
“方丈,方丈!”
弘毅大师缓缓睁眼,看到刚刚把脑袋露出柴堆的侯俊吉,朗声念了句阿弥陀佛,然后问道,“将军意欲何为?”
“佛祖托梦给我了!”侯俊吉大笑着大声说道,“他让我与你一道焚身,让你带我去极乐净土一趟,然后回这金刚寺护国护法!”
“阿弥陀佛!”弘毅方丈老泪横流,“侯将军大善!”
惠俗跟着师傅朗声颂道,“阿弥陀佛,侯将军大善!”
“阿弥陀佛,侯将军大善!”众僧侣、众护卫一起跪下,纷纷称颂。
“金刚寺众弟子听了,我以新任方丈之名,令尔等即刻诵经,护送师傅和侯将军前往极乐净土!”惠俗向金刚寺所有弟子发号施令。
一时,诵经礼赞之声,惊天动地,响彻山间,恰遇一阵狂风,将这礼赞之声,送向山下的千家万户百姓。
午时三刻,举着火把的了空,深深地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,看了看头顶的太阳,第一个将火把扔向了柴堆。
“师傅!”诵经的众弟子中,有几个停止念经,挣扎着跑向柴堆,想把柴堆拆散,却被柴堆旁担任护法任务的护法院弟子,全数驱赶。
“你们想让师傅痛苦得更久吗?”了空望着其他八名手持火把的师兄,大声喝问。
围着柴堆站定的另外八名弟子,哭着将火把扔向了柴堆。
“大将军!姜文随你来了!”姜护卫长看到柴堆四周火起,高声大喝一声,仓啷一声拔出佩剑,抹了自己脖颈。
“大将军,末将随你来也!”其他七名侍卫,纷纷拔剑,抹向自己脖颈。
八人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,让他们附近的僧侣惊作一团,有的狼狈逃离焚身台,有的退后十几步,躲到其他僧侣身后。
“哈哈哈——”侯俊吉流着泪哈哈大笑不已,“好好好,各位兄弟,极乐净土之旅,本将军断然不会寂寞!”
“阿弥陀佛!”了空第二次在人前念起了阿弥陀佛。
“烈火熊熊,燃我衣襟;兄弟同心,岂分主宾!烈火熊熊,燃我发肤;生何以堪?报国无门!烈火熊熊,燃我血骨;死有何惧?极乐净土!烈火熊熊,燃我三魂;长风寄存,壮我国运!”侯俊吉坐在烈火之中,慨然做歌。
没有逃走的僧侣,纷纷敲起了木鱼,颂起了经书。
8,
惠俗听从了空建议,将自杀殉主的八名护卫,埋在了大殿后方,立碑为“八义士墓”。
“师弟日后何去何从?”惠俗问道。
“下山还俗,喝酒吃肉。”了空朗声笑答,“师傅去了,我再也不用偷偷喝酒,偷偷吃肉了。”
“吃肉乃杀生大罪,你就根本不配做和尚!”跟在惠俗身后的小和尚怒斥了空。
“是不配。”了空不恼不羞,“再过几日,朝廷必然来人请我到宫中去查勘佛祖托梦之事。我这一去,正可谋个一官半职,天天有酒有肉,有美女陪伴左右,再也不回金刚寺了。”
惠俗暗暗松了一口气道,“金刚寺永远是你的家,什么时候想回来,我这个新方丈,也会像师傅一样真心待你。”
了空向惠俗施了一礼,转身离去。
“方丈,此贼谎话连篇,毁佛谤佛,以前还觊觎方丈之位,与你明争暗斗,就这么放他走吗?”惠俗的两名亲信,看着了空的背影说道。
“佛祖托梦之事,还需他奔赴皇宫,让皇上相信。”惠俗答道,“了空这样的人,无论是生是死,都不会再回金刚寺了。”
三日后,金刚寺果然接到圣旨,要了空进京面圣。
了空跟着皇宫侍卫走到山下,了玄确定再无金刚寺人员跟踪了空,这才从隐处跳出。
两个大内侍卫刚要拔刀,却看清是个和尚,就看向了空。
“你们二位在此稍候,我跟我师弟说两句话。”了空吩咐道。
“师兄,为了护住金刚寺,我已背上了叛寺逃亡的罪名,以后我何去何从?”了玄茫然问道。
了空拍了拍了玄的肩膀,“你有一身本领,天下何处去不得?侯将军为了保全家人,愿意舍弃功名利禄,慷慨赴死。侯将军的八名护卫,愿意追随大将军而去,虽死不避。再看看咱们金刚寺,大难之际,有的逃命,有的苟活,有的只知道念阿弥陀佛,有的还在争权夺利。师傅为金刚寺赴死,我金刚寺500余名弟子,又有谁慷慨赴死,誓死相随的?”
了玄立刻满面泪流,羞愧道,“师兄是怪我没有追随师傅而去吗?”
“笨啊!”了空笑着戳了戳了玄的脑袋,“我都没有追随师傅而去,又怎么会让你做这样的傻事呢?”
“那师兄是什么意思?了玄愚笨,还请师兄指点。”了玄破涕为笑。
“我是说,红尘中人,要比佛门中人可爱多了。”了空笑道,“我等整日在空门空谈空坐空许愿,佛祖都看得厌了,才会给金刚寺降下如此大难。你我到红尘中做个俗人,俗人俗事圆俗念,或者是真正的返璞归真。”
“师兄的话,总让我云里雾里,摸不着头脑。甘心做个俗人,怎么倒成了返璞归真了?”了玄不解。
“你啊,到俗世用心走一遭,就会明白我的话了。”了空笑道。
“师兄,金刚寺受此大难,如果不用你的谎言,我等都在佛前跪拜诵经,真的不能免去这灭寺之灾吗?”了玄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。
了空转身看向山上巍然屹立的金刚寺,苦笑道,“你也认为,我是救了金刚寺吗?”
“师兄,我知道你不愿居功自傲,才刻意藏拙。”了玄说道。
“你不必谢我。我是救了金刚寺的僧人性命,但却是真正毁了金刚寺。”了空无限落寞地向山谷下看去,“金刚寺僧侣靠谎言活命存寺,以后还有谁会真正有信仰呢?”
“是啊,你说佛祖托梦之后,几个时辰过去,十几位师兄都说佛祖给自己托梦了,真是荒唐可笑,无耻之尤。”了玄对离开金刚寺,也突然释然。
“以前的金刚寺,最坏的人,无非是欺世盗名,未必有伤天害理之行。以后的金刚寺,就真的成藏污纳垢之地了。”了空叹道,“这都是我一人之罪过。”
“师兄不必对自己要求太甚。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何况你一个谎话,就救了五百多个师兄弟的命。”了玄安慰了空。
了空默然不语。
“只是,寺里的师兄弟们都不再真正信佛了,以后还有谁来宣扬佛法,谁来真正信佛呢?”了玄问道。
“放心吧,他们虽然不再真正信佛,但他们还会积极宣扬佛法的,因为宣扬佛法对他们有利,宣扬佛法才会有香火钱。至于真正信佛的人,也会比以前更多,但他们大都是红尘客罢了。”了空答道。
了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“师兄,皇上会信你编造的梦吗?”
“第一,我说佛祖托梦,虽然没人能够证明我说的是真事,但也没人能够证明我在说谎。第二,信了对他更有利,他就愿意信,也会让别人相信;不信对他更有利,他就不愿意信,也不会让别人相信。”了空答道。
了玄这回真听懂了,“原来我们听到的故事,看到的文章,都是有人希望我们听到的、看到的。不管任何人说出的话,都可能是真,也可能是假,只看哪个对他更有利。不管任何人相信的道理,都可能是真,也可能是假,只看哪个对他更有利,他就更愿意相信哪个。”
“走吧,下山吧!”了空迈步向山下走去。
“师兄,我想陪在你身边,多听你讲一些道理,还能保护你。”了玄赶紧拉住了空的衣袖。
“记住,走出金刚寺,你要破除对任何人的依赖之心。遇到问题,你只能用自己的脑子思考,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,哪怕那个判断是错的。因为只有这样,那些正确的判断让你受益了,你才知道何为正确;那些错误的判断让你蒙受损失了,你才能记住自己为何犯错,想明白应该如何改错。”了空突然严肃起来,“你不仅要破除对金刚寺的迷信,还要破除对我的迷信。”
了玄慢慢松开了空的衣袖,哽咽道,“师兄就是嫌我麻烦,师兄就是不愿意管我!”
了空大踏步向山下走去,“三年之后,如果我还活着,我会去找你。”
了空入宫三日后,天盛皇帝也向满朝文武宣告,“史官何在?朕在了空禅师前,虚心听禅三天,开悟颇多。昨夜竟遇佛祖托梦,说侯俊吉将军已成金刚寺护法。佛祖赠我几言,你当记录在案,永存国史。”
史官立刻提笔,展纸,蘸墨。
“侯俊吉将军武功盖世,忠勇无双,佛祖留他在金刚寺,也是要他替了增长天王的位置,护国护法,保佑神龙国千秋万代,历劫不灭。”天盛皇帝顿了顿,“侯俊吉将军虽死,但其后人五世其昌,都出国之栋梁;我神龙国倚之为国器,可保国运绵长。”
“陛下所梦,与了空大师之梦,与侯俊吉将军之梦,完全契合,这足以证明,我神龙国奉天承运,上合天意,下合民心,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!”宰相拓木越众而出,朗声说道。
“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!”所有大臣跪倒在地,齐呼万岁。
“礼部尚书何在?”众人山呼万岁之后,天盛皇帝再度发问。
“老臣在!”礼部尚书王吉跪了出来。
“金刚寺大殿重建之费用,全部从国库拨付;金刚寺重建之工程,也着礼部监督施工。大殿中所有佛像、菩萨像、护法像,全部用黄金打造。”天盛皇帝又颁布了一道圣旨。
天盛皇帝这道圣旨下达,天下黎民百姓,人人皆知金刚寺佛祖显灵之事,前往金刚寺捐款捐物之人,车水马龙,摩肩接踵。
侯俊吉将军为护佑神龙国,甘愿焚身以就任金刚寺护法,更让天下人感佩。不管是侯俊吉将军的老部下,还是爱国志士,又或者是普通黎民百姓,人人都愿意奔赴千里万里,前来金刚寺祭拜。
金刚寺香火之盛,遂为天下之最,空前绝后,无出其右者。
天盛皇帝欲奉了空禅师为国师,被了空禅师婉拒。从此,天盛朝再无了空禅师消息,有人说他志在空门,又隐姓埋名,到其他寺庙栖身了;有人说他志在山水,又隐姓埋名,去游历天下名山大川了;也有人说皇上赏了他很多美女,他动心返俗了,又怕世人耻笑,所以就起了个俗名,再不用了空之名。
本故事完。
写在最后:
1,他们都梦见了佛祖,他们说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,他们互相证明他们说的话是真的,他们努力让天下人相信,他们说的是真的。
2,佛菩萨好累,要给那么多人托梦,要照应那么多人的愿望。
3,了空好累,他既要打破世人对佛菩萨的迷信,打破世人对金刚寺、金刚寺和尚们的迷信,还要打破世人可能对他产生的迷信。因为真正的觉悟,就是每个人的明心见性,每个人的看见自己,每个人的锤炼自己,每个人的自己成就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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