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表歉意（)

第一次见面，他说我可怜。第二次见面，他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
他说：「陈棠，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做我爸的女人？」

我狠狠给他一耳光！

那晚意乱情迷之际，我默默地想，谢抿，是你自己送上门的。

1.

我妈是个单纯天真的女人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恋爱脑。

本来我们一家和和美美过着日子，可我十五岁那年，她突然说要追求真爱，不顾一切要净身出户跟别人走。

我爸也无奈，折腾了半年还是放了手，后来才知道我妈遇到了她当年的初恋，恰好对方也是单身，两人一拍即合，决定再续前缘。

她一走就抛下我们父女俩，我爸咬牙打着工，供我继续读书，他说：棠棠，千万不能让那个女人看扁了！

然而不到一年，噩耗传来，我妈去世了，死于自杀。

我爸没去，我自己去参加了她的葬礼。

葬礼上，她的现任丈夫告诉我，我妈过着富太太的日子，还作天作地，先是阻止他接触公司的任何女性，也不让他照顾自己的孩子，又闹着要公司的股权，最后干脆发狂要拉着他同归于尽。

他说，我妈临走时精神已经近乎失常了。

我知道她作，可没想到她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作没了。

怪她自己，是她抛下了我爸和我，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。

擦干眼泪，我冲那个男人鞠了个躬：「谢叔叔，再见。」

2.

二十五岁，硕士毕业，我入职一家五百强上市公司。

进公司的第一天，正好赶上员工大会，董事长上台讲话，看到大屏幕我愣了一下，旋即泰然安坐。

董事长就是当年我妈的初恋，谢长峰。

第二天，人事过来找我，说董事长要见我。

在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和奇怪眼神中，我去了董事长办公室。

谢长峰的长相没有任何变化，脸上还是那副慈祥和善的神情，他体贴地询问了一下我的近况，还问是否需要帮助。

我忙说自己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，会好好努力，谢谢董事长的关心。

婉拒之后，谢长峰也没再说什么。

我道谢后就告辞，走到门口时，突然听到他说：「陈棠，你长得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。」

已经好几年没有听人提起她了，我心里一痛，尖锐地回应：「只是长得像而已，我绝不会走上她的老路。」

话音一落，办公室里满是尴尬的气息。

谢长峰干巴巴地笑了一声：「果然不一样，比你妈妈要有棱角多了。」

我只勾了勾唇。

我没想再跟谢长峰扯上什么关系，可后续的工作中，还是有意无意地感觉到了他给我的一些关照。

经理对我极为和善，工作对接也流畅无阻，我本来就很努力，来公司不到三个月，就做出了十分漂亮的业绩。

谢长峰甚至有一天到我们部门来，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夸奖了我。

这下好了。

传言甚嚣尘上，有说我是董事长亲戚的，更有说我是董事长情人的，我这性格本来就不好交朋友，现在更是人人避我如蛇蝎。

有次部门会议，新的提案被驳回，经理干脆看向了我：「陈棠，要不你问问董事长，咱们提案到底怎么改？毕竟你跟董事长……」

我还没说话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，一个人影冲了进来。

是个年轻男人，他敲了敲桌面，居高临下地鄙夷着我：「陈棠，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离谢长峰远点。」

经理起身，仓皇地叫了一声：「小谢总……」

谢抿。

谢长峰的独子，九年前妈妈的葬礼上，我曾见过他一面。

彼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，在灵堂前给妈妈磕了三个头就准备离开，他出现拦住了我。

他只比我大两岁，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漠，淡淡地质问我：「你妈没了，你就只来磕个头？」

我红着眼睛瞪着他：「不然呢，给你们全家磕头，感谢这一年的收留吗？」

他静静看着我，最后说了一句：「真可怜。」

我不知道在他眼中我有什么可怜的，我是没妈妈的，他也没有，不然我妈也没机会跟谢长峰走。

但那一句「真可怜」在我心里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，每次我被人瞧不起或者欺负时，眼前总会浮现出谢抿那张淡漠疏离的面孔。

现在他冲到公司来，指着我的鼻子让我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，从行动和语言上，都把我践踏到了极点。

我冷笑起来，把文件往桌上一摔。

「有本事你开了我啊！」

3.

谢抿自己创业，不在公司任职，有什么资格开我？

我不偷不抢，工作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，他凭什么说三道四？

我跟谢抿的争执，经理不敢插话，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，全屏息看着我们。

谢抿突然走近，近距离瞧着我，探究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半天，轻笑了一声：「陈棠，你很讨厌我？」

我挑眉，故意反问：「你是谁？」

他想拿捏我，我也不是吃素的。

谢抿被气笑了，转身走了。

他一走，会议室的低沉气压才恢复如常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，小声的议论起来。

谢抿是谢家独子，从小叛逆，与谢长峰关系恶劣。毕业后他独自创业，办起了一家小公司。

听说他公司业务被谢长峰截胡过，结果他直接冲到公司来砸了谢长峰的办公室，自那之后，所有人都知道谢总有个尖锐极端的儿子了。

会议结束，经理问我：「陈棠，你跟谢总……」

「什么关系都没有。」我面无表情。

经理一脸八卦：「可谢总很关照你啊。」

我瞥了他一眼，自嘲般冷笑了一声。

我只想好好工作证明自己，让谢长峰知道我跟我妈不一样，别拿看可怜虫一样的眼神看我。

那些谣言越难听，我就越要留下来，走了就是认输，我凭什么输给他们？

晚上加了两个小时班，我才离开公司。

刚出公司没几步，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
我抬头，又是谢抿。

我眯起眸，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：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」

他双手插兜，散漫随意地望着我，淡淡开出一个条件：「从远峰集团离职，我给你二十万。」

威逼不成，改为利诱？

让我离职，凭什么？

我眯起眼睛，仰着头与他对峙，冷笑道：「钱多可以捐给需要的人，我不稀罕。」

他冷声道：「谢长峰就那么香？一个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老男人，有什么魅力把你迷成这样？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做我爸的女人？」

语言的羞辱从头淋到脚，他的眼神充满对我的鄙夷，我紧紧咬着牙，怒目而视。

他顿了顿，又更加锋利地羞辱起来：「想想你妈的下场，你还要走她的老路？真以为……」

啪！

我不假思索狠狠给了他一巴掌！

谢抿怔住了，头侧偏着，不可置信望着我。

我出声，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颤抖，却异常坚定：「我对你们谢家的任何人都没兴趣！我来远峰集团是为了工作，别把你那些龌龊心思放在我身上，我嫌脏！」

他没再出言讥讽，反倒认真审视着我，似乎在判断我话的真伪。

我却觉得他讨厌极了，果然谢家的人都特别讨人厌！

我推了他一把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4.

但没两天，我又在公司楼下遇见了谢抿。

他穿着长长的风衣，站得歪歪扭扭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。

我皱眉：「你又想干什么？」

他勾起了唇角：「上次冒犯了，作为赔礼道歉，我想请你吃顿饭。」

我才发现，笑起来的谢抿，收起了他的锋芒，看起来竟然格外的乖巧无害。

我思忖了片刻，答应了他的邀约。

主要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谢抿倒是大方，订了附近一家高档西餐厅的位子，我们落座后，还有专人过来拉小提琴。

他微微一笑：「聊表歉意。」

我翻个白眼，黄鼠狼给鸡拜年——不安好心。

牛排上来，我拿着刀叉就开始专心干饭，这可是昂贵的炭火神户菲力牛排啊，一口一百块，绝不能浪费。

埋头干饭中，就听到他嗤的轻笑了一声。

我抬头：「你笑什么？」

谢抿刀叉未动，定定地打量着我：「陈棠，你连吃饭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一副要干架的姿态吗？」

我淡淡道：「如果碍了您的眼，您可以坐到隔壁桌去。」

谢抿道：「陈棠，我以为我的脾气就够大了，没想到你脾气比我的还大。」

我翻了个白眼：「因为我的好脾气只留给我重视的人。」

他颔首：「现在我确信你对谢长峰没兴趣了。」

「为什么？」

「他对付我一个刺头就够累了，肯定不会再想招惹另一个刺头。」

他说的没错，有一点很相似，我们两个锋芒毕露，浑身是刺，谁敢惹我们，我们能给他翻个底朝天。

如果我想攀附谢长峰，一定不会这么尖锐刻薄。

我抬眸，正对上他的视线，温柔的灯光下，他眼眸闪烁，竟然比星星还要亮。

不知为何，我心里一动，忙又敛起眸子。

但心底对他的抗拒和反感，无形中消弭了一大半。

吃完饭，我准备坐地铁回。

谢抿道：「我开了车，我送你。」

跟着他到了车库，看到那辆敞篷车时，我的脸都绿了。

寒冬腊月的，开敞篷？

「你是不是有病？」

他一本正经道：「在敞篷车里才能与风最亲密的接触，风能吹醒你的头脑，寒冷让你睿智，不信你试试。」

半小时后我下车时，已经冻得瑟瑟发抖，鼻涕都快甩出来了。

一路上风驰电掣，那是真的冷啊！

头发一缕缕地打在脸上，脸蛋都要冻僵了，反观谢抿，笑得张扬肆意。

我咬牙：「谢抿，我信了你的邪！」

他笑吟吟地瞧着我：「你就说，你现在脑子清醒不清醒？」

脑子是很清醒，我准备暖暖身子就回家拿菜刀剁了他。

他挥挥手：「陈棠，回见。」

说完一踩油门，敞篷车又嗡嗡的开走了。

5.

第二天，我就感冒了。

我咬牙切齿地给他发了条消息：「拜你所赐，感冒了！」

他回复了两个字：「哈哈。」

气得我打开好友删除界面，徘徊了许久才放过他，狠狠关上手机，

又是开会时，谢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。

「给！」

他直接把一杯热奶茶放到我面前，转身走了。

我：「……」

同事们的眼神扫射过来，颇为异样。

经理咳嗽一声：「陈棠，咳，你跟小谢总的矛盾解除了？」

「嗯。」我淡淡应了一声，拿起奶茶，杯子热腾腾的。

会议结束后，我去茶水间倒水，刚一推门就听见同事们小声八卦。

「陈棠不是跟小谢总势如水火吗？怎么突然就关系好了？」

「还是人家有本事，搞定谢总还能搞定小谢总，父子俩都吃这套。」

「嘘……」

呵，我冷笑，用力推开门，迎着数道不自在的视线倒水接水，然后淡淡道：「没关系，随便聊，我不介意。」

我真的不介意，他们言语再锋利，也无法伤到我。

从上高中开始，我就成了「没妈的孩子」，各种非议围绕着我，学校里的指指点点，早就让我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。现在的区区八卦流言算什么？

但过了两天，我发现在茶水间八卦的同事不见了。

我去问经理，经理诧异地看着我：「你不知道？」

我满头雾水，经理才告诉我，那天的同事被开除了。

不用问，肯定是谢抿的手笔。

我去质问他，他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：「端起碗吃饭，放下碗骂娘，我有这么好的脾气容忍吗？」

他说的倒也没错，那些人不止八卦了我，还八卦了他们父子。

「既然这样，那你随意。」

他很快又发消息过来：「都几天了，感冒还没好？你这个废物。」

我咬牙回复：「关你屁事？」

「哈哈哈，不是拜我所赐么？」

他一边嘲笑着我，一边叫了一个闪送，买了两盒感冒药送到公司。

渐渐地，我们俩倒熟稔了起来。

谢抿其实也有远峰集团的少许股份，只不过他平时根本不参与管理，他自己的公司做的有声有色，办公点就在隔壁的办公楼里。

有时候下班会碰到他，我们就一起去便利店喝杯咖啡。有时候碰到小节日，他还会送我点小礼物，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，钥匙扣、拼图、盲盒等，我都喜欢。

熟了之后，我问他，当年我妈妈的葬礼上，为什么说我可怜？

他瞥了我一眼：「你和我一样，都是没妈的孩子。」

我恍然大悟。

谢抿的母亲姓易，跟谢长峰结婚后专心主内，替他安稳后方，可在谢抿不到十岁的时候，就患病去世了。

我妈嫁给谢长峰后，谢抿知道了我的存在，甚至还羡慕过我，至少我比他拥有的母爱要多好几年。

这是他告诉我的。

原来我以为的鄙夷冷漠，其实是他感同身受的同情与悲哀。

6.

公司业绩今年涨幅甚大，董事长订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包间，邀请高层和各部门主管参加庆祝。

经理作为主管自然也参加了，但不知为何，把我也带上了。

董事长讲话，主管们捧场，我只管埋头干饭就行。

但谢长峰显然看到了我，他举着酒杯叫我：「陈棠，公司的发展离不开你们年轻人的努力，来干一杯。」

我只能举杯。

喝一口红酒也就罢了，经理又低声呵斥我：「陈棠，董事长都喝完了，你太不给董事长面子了！」

我翻个白眼，压根不理他。

因为谢长峰的示好，其他高层和主管纷纷跑来与我敬酒，我或是抿一口，或是以茶代酒，惹急了就拍桌子，最后也没被灌多少。

然而饭局快结束时，我突然开始头晕目眩。

以我的量，这点酒不在话下，除非…… 我喝的酒里掺了东西！

可饭局上推推搡搡，你来我往，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杯子里有东西，只能先按捺下疑惑，想解救之法。

手指在聊天框划了半天，最后还是选了谢抿。

「我在超盛大酒店，可能被下药了，你有空吗？我怕待会儿有麻烦。」

给他发了消息，我稍稍心安，关上手机，又思忖着找借口离开。

但刚起身，谢长峰就看了过来：「陈棠，怎么了？」

头剧烈的眩晕起来，我皱着眉，强撑着道：「董事长，我去一下卫生间。」

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」他关切地看着我。

我摆摆手，还没说什么，他又道：「让小方陪着你去吧，万一出什么事可不好了。」

小方是他的助理，三十多岁，精英女性。

方助理立即过来搀着我朝外走去。

同为女性，我微微放宽了心。

但刚出包间没几步，我就失去了意识……

7.

大概是喝的酒不多，很快我就醒了过来。

头疼欲裂，视线里还一片模糊，我挣扎着撑起身子，身下软软的，像是在一张席梦思大床上。

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，对方很快也爬了上来，摸了摸我的脸，滑腻的触感让我差点吐出来。

「陈棠……」

听到这个声音，汗毛倒竖！

我定睛一看，是谢长峰！

我怎么也想不到，会是他。

原以为他是顾念我妈的情分对我有所照顾，却没想过，他竟然有这种龌龊猥琐的念头！

我咬牙：「谢长峰，竟然是你！」

他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，像在审视一件货物，又像在回忆一些什么。

很快，他的表情一敛，微笑着盯上了我：「你知道吗？你的样子，跟你妈妈真的很像，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，我就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她。」

我只觉得恶心。

「她已经走了，但还好，她的女儿还在……」

谢长峰喃喃自语着，低下头。

我全身瘫软，抓狂地叫了起来：「谢长峰，你滚开！」

哪怕心底再强大，可面对这个禽兽时，我还是慌了！

我害怕！

他的手落在我肩上，像捕捉到猎物的野兽，想尽情地戏弄之后再一饱口福！

身体还是没有力气，我只能尽力挣扎！

我大声叫：「谢长峰！你这样做，对得起我妈吗？」

但他却好像受到了鼓舞，更加雀跃急切了！

「别碰我！」

眼角沁出泪水，我嗓子都喊哑了……

这时，砰的一声巨响传来，有人踹门进来了！

我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希冀地看过去——

谢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，直接抓起床头柜的烟灰缸，狠狠地朝谢长峰头上砸了下来！

咚的一声，谢长峰瘫倒在床上。

谢抿眼眶发红，胸膛剧烈欺负，咬牙看着我。

心底紧绷的弦断了，我猛地扑过去，抱住谢抿，大哭了起来！

8.

「我们走。」

他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，然后抱起我，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房间。

直到坐在他的车里，我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。

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，哪怕裹着外套，也挡不住恐惧带来的彻骨寒冷。

谢抿用力按着我的肩，直视着我：「陈棠，清醒！」

我抹了一把脸，抹走眼泪鼻涕，低低出声：「我是清醒的……」

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，身体有没有……」

他话没说完，但我懂了。

我摇头，他进来的很是时候，谢长峰的侵犯刚刚开始，除了惊吓，我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。

他长长地松了口气，神色一敛，语气严厉起来。

「我早就跟你说过离谢长峰远点！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？如果今天…… 如果我不来，你想过会发生的事情和后果吗？你承受得起吗？」

我承受不起，可我没别的办法啊。

我妈嫁给谢长峰一年就自杀了，我不信他是干干净净的。

我妈是很作，可她不会作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。明明她那么强大执着，为了真爱不惜抛弃我和我爸，怎么可能去寻死呢？

九年前在她的葬礼上，我就暗暗发誓，要找出她自杀的原因，要给她报仇！

我好不容易接近了谢长峰……

可我没想到，他是个畜生！

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谢抿，吸了吸鼻子。

大概是没见过我这副脆弱的样子，他叹息一声，又凑过来抱住了我。

脸埋在他肩颈处，我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寒松味，他的体温，渐渐温暖了我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……

他轻声道：「陈棠，我送你回家。」

我抱得他更紧了，声音闷闷地从布料里传出来：「不，我不想回去。」

「那…… 去哪儿？」

我顿了顿，轻声却坚定：「去你家。」

他身子僵了一瞬，才道：「好。」

9.

谢抿开车回家，我在副驾驶逐渐恢复了冷静。

他的话本来就多，现在更加絮叨起来。

说的多是他和谢长峰的那些恩恩怨怨。

小时候他都是跟着妈妈生活，对于自己的父亲基本没什么印象，十岁时母亲去世，他就成了「孤儿」，谢长峰也不管他，父子感情一向不好。

据他所说，谢长峰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，因为父子嫌隙难以弥补，谢长峰一直想再生个儿子好取代他的一切，奈何身体不行，始终要不上。

「就连你妈嫁给他以后，也被催生……」

他说到我妈，突然又噤声，沉默了一会儿，话锋一转：「谢长峰满肚子坏水，陈棠，以后离他远点，最好从远峰集团辞职。」

我睨着他：「我辞职了，你养我吗？」

他没说话，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，可我却发现，他的耳朵竟然红了。

我摸摸自己胸口，心脏也在砰砰跳动。

到了他家，他不自然的挪开视线，去找新的拖鞋和睡衣。

「我的家还从没女人来过，你是第一个，是不是很荣幸，不过仅此一晚……」

他话还没说完，被我直接推倒在沙发上！

谢抿诧异地望着我：「陈棠，你干什么？」

我扔了他的外套，俯身吻他。

「陈棠……」

他挣扎着推开了我，怒目而视：「女孩子能不能自重一点？」

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，一字一顿道：「谢抿，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！」

他嘴唇动了动，漆黑的眼眸闪烁出明亮的光。

我再次上前，吻他。

这次他没拒绝。

10.

早晨浑身酸痛的醒来，我摸了摸空旷的大床，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。

「起来了，饭都做好了，要不要我喂你啊？」

谢抿那油腔滑调的声音在卧室外响起。

我勾了勾唇，套上睡衣去洗漱。

吃早饭时，他眼神明显有些异样，时不时就朝我望一眼。

「看什么？」

「你……」他斟酌了一下，问道，「还要去远峰集团上班？」

我冷笑了一声：「我是在职员工，又没请假，当然要去。」

昨晚的事发生后，本来觉得以谢长峰的性格，肯定不会再留我，他必会采取手段把我赶出去。

但现在，我有了谢抿，就等于多了一个机会。

我放软了声音，握住他的手，轻声道：「虽然不想靠关系晋升，可如果谢长峰用权势打压我，你能不能帮我一下？我只是想在远峰集团做出点成绩，我不想被人看扁，只想证明自己。」

他似笑非笑：「当然。」

吃完早饭，他开车送我。

一路上，谢抿时不时的侧目看我，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笑意。

到了车库，我刚要下车，突然被他攥住了手。

「谢抿？」

他握着我的手，语气笃定：「陈棠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，就算天塌下来，小爷我给你顶着。」

他的目光锐利，似乎看透了我的皮囊，把那点小心思全都琢磨了个明白。

我不可避免的心虚了一下，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。

到了公司，一切如常，谢长峰也没作妖。

不过很快就听说，董事长昨天出了车祸碰伤了头，住进了医院——车祸不过是个幌子，他头上的伤可是谢抿亲自给砸出来的，看来伤得不轻。

但没到下午，高管们纷纷急匆匆地赶往顶楼会议室，听说有人事变动。

我琢磨着，要针对我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，但随即消息就传了过来——谢抿正式入职远峰集团，跻身高层！

谢长峰一直担心远峰集团后继无人，几次给谢抿的公司捣乱也是想逼他回来，现在如愿了，他自然迫不及待要敲定一切。

可向来避远峰集团如蛇蝎的谢抿，怎么会主动入职？

会不会是因为我？

这个念头一起来，就在脑海里萦绕不去。

很快一封全员邮件发下来，正式任命谢抿为 COO 首席运营官。

接着又一封谢抿致公司全员的邮件，邮件里任命我为 COO 助理，工位搬到顶楼，拥有独立办公室。

谢抿在搞什么？！

我又惊又疑，他的举动太张扬了，几乎就把我们的关系写在了明面上。

11.

晚上，我在车库等到了他。

因为第一天上任，他开了一个冗长的会议，大概没想到我会等他，看到我时，他脸上瞬间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
我板着脸：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」

谢抿眨眨眼睛，一脸无辜：「什么想干什么？」

还装傻？

我咬牙：「今天这么一通下来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了吧？」

他立即又开怀地笑了起来，握住我的手：「这样不好么？公开我们的关系，让那些八卦的家伙都闭上嘴，也省得再有老东西骚扰你。」

「谢抿……」

我们的关系背后，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，更何况有谢长峰掺杂在其中，我已经是蛊惑父子俩的狐狸精了，他也只会被人说是蠢货。

他明明很聪明，却仿佛理不清其中的利弊，开心的像个小孩。

他敛起了笑意，正色道：「陈棠，你不用想太多，是我自己愿意的。」

我赧然地望着他，他清俊的五官，往日的叛逆嬉闹全然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真挚诚恳。

他是认真的。

嘴唇蠕动了一下，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他拉开车门，把我推上车：「走吧，我请你吃好吃的。」

开车前，他又突然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，简单地说了一句：「陈棠，我真的很高兴。」

深夜。

我从睡梦中无征兆的醒来，发现自己又做了之前重复的梦。

其实妈妈自杀前，曾经在深夜给我打过电话，电话里她只是不停地哭，重复着一句「棠棠救救妈妈」，可次日我再打电话给她时，却怎么也打不通了。

后来妈妈走了以后，我就经常梦到她给我打电话求救，她的绝望像无边际的海洋把我淹没，快要窒息时，我就会从噩梦中惊醒。

不过这次我及时从梦中清醒过来，是因为谢抿的存在，现在耳边还有他均匀的呼吸声。

我悄悄翻了个身，他在睡眠中也察觉到了，立即跟着翻过来，从背后搂住了我的腰。

他的掌心很热，像是一个小太阳，暖着我的身子。

我的手叠在他的手背上，轻轻喟叹了一声。

为什么你是谢长峰的儿子……

12.

成为 COO 助理后，我代理着谢抿的账号，权限大了很多。

谢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照看他自己的公司，不过中午会过来跟我一起吃饭，反正是独立办公室，吃饭时他偷摸着亲亲贴贴，也就随他了。

而能接触到公司的更多数据和资料后，我开始一点点的翻阅与谢长峰有关的项目立项和资金流水。

只有拿到这些，我才能有对付他的工具。

入职远峰集团之前，我曾搜索过谢长峰的资料，当时有个帖子言之凿凿说他挪用公款给小三买楼，但很快就被删帖了。

想要对付他，我也只能从这方面入手。

上次酒店事件之后，我就知道我和他不能善了，就算有谢抿在，谢长峰也绝不会容忍我太久。

远峰集团的项目业务数量庞大，流水更是以亿为单位，要从中找到我需要的内容不是一个小工程，我只能每天下班后加班加点，谢抿对此颇为不满，但从未阻拦。

三天后，谢长峰正式出院，回到公司。

我正拿着一叠文件要去盖章，迎面与他碰上。

谢长峰满脸阴鹜，淬了毒的眼神落在我身上，偏偏又虚伪地扬起了一个笑容。

我面不改色：「谢总好。」

「嗯。」他哼了一声，与我擦肩而过。

旋即我听到他跟助理的对话：「她为什么在这里？立刻去找人事……」

我加快了脚步。

半小时后，我和谢抿的公司账号同时被锁定。

我把材料都保存好，收在 U 盘里，然后去了谢长峰的办公室。

他刚好挂断电话，抬头朝我虚假地笑：「陈棠，有什么事吗？」

我淡淡道：「董事长，小谢总和我的账号被锁定了，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？」

谢长峰倒很坦然：「我让人事锁的，陈棠，你被开除了，等你办完离职手续离开公司，谢抿的账号就会恢复。」

我冷笑道：「公司凭什么开除我？」

他语气很平和，却充满了嘲讽：「公司无故开除，自然会给你足够的补偿，关于这点你放心，至于其他的，我没必要向你解释。」

我一步步走向他：「谢长峰，你要向我解释的东西有很多！我妈妈当年为什么自杀，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？前几天你下药想侵犯我，禽兽不如！现在赶我走，是怕我揭发你丑陋无耻的一面吗？」

「如果你有证据，大可以去告我。」

他淡淡道，随后拨通内线电话，让助理过来赶人。

我没有纠缠，他说的没错，我没有证据。

但我有 U 盘。

13.

三天的材料整理，我汇总了所有可能与谢长峰有关的资料，全都拷贝到 U 盘，回家后就不吃不喝地继续核对。

谢抿回来时，已经收到了我被开除的消息。

他扫了一眼电脑屏幕，脸色一变。

「陈棠，你复制这些资料是违规的，公司可以告你窃取商业机密，懂吗？」

我冲他嫣然一笑：「你会出卖我吗？」

谢抿抿唇不语。

过了很久，他才轻声道：「陈棠，到此为止吧。」

我盯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：「不行。」

「你一定要这样下去吗？」他声音有些沙哑，似乎在隐忍着什么。

我自嘲地笑了，事已至此，我也没必要瞒着他。

「谢抿，我只是在利用你啊，利用你拿到更高的权限，才能收集谢长峰的罪证，从一开始我接近你，就是有所图的，知道了吗？」

所以，我不会为了任何人，中断我的计划！

「我知道。」他漆黑的眸子望着我，声音低沉地几乎听不清，「可是继续下去，我们的关系也将彻底中断，你想好了？」

他眼底透着让人眷恋的情绪，那抹光辉那么耀眼动人，他的五官从未如此清晰过，一笔一划刻在了我脑海里。

我捧住他的脸，清楚地觉察到自己内心的不舍，还有为妈妈报仇的不甘。

两种感情在我心底疯狂地交缠斗争，留下一道道伤痕。

最后我轻轻地吻了他一下，露出一个笑容：「我想好了。」

他咬着牙，一把推开了我，转身离开。

……

剩下的日子，我不停地核对资料，整理证据，没日没夜地熬着，实在困了就眯一会儿，饿得顶不住了就塞口面包。

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，既然我妈妈的死被定性成了自杀，那我就整理出谢长峰经济犯罪的证据，让他在另一个领域付出代价。

一个星期后，我终于从海量的文件里找到了可疑的数据并分析汇总——谢长峰利用公司项目承接，行贿董事，以及挪用公款购买奢侈品等证据一应俱全，数目高达几千万！

拿到证据的这一刻，我如释重负。

旋即，空虚疲惫的感觉接踵而至，心脏难以负荷，尖锐的疼痛起来。

我把所有的资料列好，收件人是远峰集团廉政部门，正要按下发送时，一只手横过来，拦住了我。

我疲惫地看过去，谢抿的面容同样憔悴，他朝我淡淡一笑。

「陈棠…… 我来发。」

14.

他是远峰集团的董事，有权限接触这些数据，由他来举报谢长峰完全合规，我可以不用遭受窃取商业机密的控诉。

可他也是谢长峰的儿子，举报自己的父亲，等于把所有的谴责和压力都背到了身上。

他满脸的隐忍，却很坚定，布满红血丝的眸中，闪烁着坚定的光。

我张口，声音沙哑：「为什么？」

谢抿轻轻笑了一下：「可能…… 是想再为你做点什么吧。」

他少见地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，明明成熟俊朗的脸，现在却像个受伤的小兽，独自舔舐着伤口。

说不清的情愫占满了我的胸腔，我望着他，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。

他俯身，轻轻亲了一下我的脸颊。

「陈棠，其实你猜得没错，你妈妈虽然是自杀，却少不了谢长峰的挑拨教唆……」

谢抿在谢家，曾亲眼目睹谢长峰对我妈实施冷暴力，他不准我妈出门，把她软禁在家里，禁止任何人与她对话……

不是我妈想要孩子，是谢长峰想要，他逼着我妈去做试管，吃很多的药，做很多的手术，每次试管失败，他就会彻夜痛骂我妈。

我妈身上没有一点伤痕，可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。

有次她想逃离，可刚刚跑出去一会儿，就被谢长峰的人抓了回来，那次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厕所整整三天……

失去了以为重得的真爱，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在冰冷的大房子里，我妈绝望了，在看见谢长峰带着不同的年轻女性回来过夜时，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。

在一个夜晚，她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。

谢抿抱着我，声音缓慢而冷淡地告知了我这一切。

我心底一片冰冷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，纵然猜到这些内容，可听他亲口讲述出来，却是另一番痛苦。

我咬牙：「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？」

他苦笑：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，我最初是想告诉你，可后来…… 我爱上你了，如果你知道了你妈妈自杀的真相，我们还有可能吗？」

我沉默了。

是啊，他是谢长峰的儿子啊，我们还有可能吗？

我闭上眼，把那些纷乱痛苦的思绪通通扔到脑海之外。

起码，现在，我们还是一起的。

我主动抬起头，亲吻他。

……

温存后，他接手电脑，把举报邮箱换成了自己的。

点下发送的时候，我心里骤然一空。

似乎情感也跟着一起发送出去了。

离开时，我没敢再多看他一眼。

「陈棠……」

谢抿的声音发颤：「我们，还能再见吗？」

我回头冲他笑了笑，抹去眼眶溢出的泪，摇摇头，出了门。

「再见，谢抿。」

15.

远峰集团廉政部门收到举报邮件后，立即派了调查组来调查有关谢长峰的一切事项。

很快，谢长峰就被以挪用公款和行贿受贿提起了诉讼。

董事长涉嫌经济犯罪被捕，可是一桩丑闻，远峰集团压下了消息，只暗中处理。他被捕的那天，我就在远峰集团的楼下看着。

他被带上警车之前，也看到了我。

谢长峰比原来倒像老了好几岁，头发也白了，气质都刻薄了许多，若不是有警察拦着，恐怕他直接就上来动手了。

「陈棠，你这个贱人！」

他咬牙切齿地骂我。

我得意地笑了：「比起董事长你来，我自愧不如，毕竟你害死了我妈，我却没有任何证据揭发你。还好……」我长舒一口气，「你自己本来也不干净，不然我还真拿你没办法！」

谢长峰脸色赤红，吼道：「要不是谢抿那个小畜生，你以为你能对付得了我！」

我冷冷道：「怪只怪你不干人事，众叛亲离，你才是畜生！」

「你这个贱人，你跟谢抿那小畜生等着！我不会放过你们……」

谢长峰咒骂着，被推上了警车。

随着警车车门关闭，那些恶毒的骂声都被隔绝开来。

看着他被带走，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心愿，沉沉地松了一口气。

低头打开手机，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购票信息——我买了明天回老家的高铁票。

再抬起头来时，远处站着一个身影。

短短几天，谢抿变得形销骨立，他还是双手插兜，风衣挂在身上晃晃荡荡。他远远地看着我，表情难以分辨，却又让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悲伤。

我冲他挥挥手，张嘴却没发出声音。

我用口型跟他说：我爱你。

然后转身离开。

16.

我回了老家，守在爸爸身边。

家乡发展的还行，我重新找了一份很安稳的工作。

从那天远远地见到谢抿一面后，我就再也没见过他。

确切的说，也见过…… 在梦里。

不过也仅限于在梦里了。

那个城市，我永远都不会再去了。

17.

半年后。

提前见完了客户，我从合作方公司里出来，正是下午阳光明媚的时候。

我抬头看了看太阳，眯起了眼。

多久没有这样享受阳光了？

似乎从回来开始，我的情绪一直阴沉不定，脸上也都很少有笑容。

就连我爸都说：「棠棠，你要是有什么心事，就告诉爸，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，只要你开心，爸爸都支持你。」

我也只是淡淡地安慰他，自己没事。

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，心口缺失的那份感情，想要去找回来。

可是……

我只能让自己不去想，用工作麻痹自己。

下午三点，时间还早，我想了想，决定去点杯咖啡坐一会儿。

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，我在吧台点单。

店员热情地推销：「我们最新推出樱花缤纷拿铁，美女要不要试试？」

「呃……」我愣了一下，「那就来一杯……」

「来两杯。」

旁边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
也是我朝思暮想的声音。

我扭头看过去，瞬间恍惚地以为自己是在梦里，眼眶一热，张了张口，声音却梗在嗓子里。

他还是双手插兜，脸上的棱角柔和了许多，清朗的脸带着微笑，满眼都是眷恋。

「天气这么好，我请你喝咖啡。」

他伸出手，眼眸闪亮，清晰地映出我的样子：「认识一下，我叫易抿。」

易…… 他改成了他妈妈的姓。

仿佛所有的顾虑阻碍瞬间消散，半年的思念化作眼泪汹涌而出，我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，紧紧扑过去抱住了他！

「…… 我叫陈棠。」

易抿，认识你，今生有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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