顽皮媳妇
粗犷原创 2010年2月20日
小刘年前就说了，正月初一中午，要到老杜家里来蹭一顿饭。快十点钟了，老杜看他还没有来，于是便开车去接他。
去年他娶了媳妇，开口闭口都提她，爱得不得了。
他是一名武装警察，佩戴着士官衔。在这座沿海城市快八年了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，一直干着简单的活儿。
他的工作，一是训练新兵，二是陪着首长出差。
他有一身好武艺，两三个新兵抱胳膊抱腿，他三下五除二，就能把他们摔在地上。
部队每一次比武，他不拿个冠军，也能得个亚军。
“她才十七岁，比我小九岁呢！”他笑着对老杜说道。“我说再等两年吧，但是她柳眉倒竖，使起小性子。她呼地站起身来，冲着我大叫大嚷：‘不！我现在就要嫁给你！’”
“她还小，结婚年龄还不到呢！但是她的一个当干部的舅舅，想出了一条妙计。
她用她姐姐的名字，和他在民政局里面登了记。骗到结婚证后，她舅舅又找到民政局，硬说人家办事不认真，乱点鸳鸯谱，写错了名字。”
说这番话的时候，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民政局的人觉得理亏，一面道歉，一面改正了名字。”
“家乡的女孩儿，十六七岁嫁人，并不是稀罕事。有的人结婚证也不要，办几桌酒，住到一起就算夫妻了。”
见老杜的脸上流露着一点疑惑，他便又补充了几句。
“什么都好，但是她却跟小男孩一样，特别顽皮！”
媳妇的来信，他有时也会读给老杜听。里面哥啊妹啊的，那些肉麻的话儿，听得老杜浑身都起鸡皮疙瘩。
他说她来部队过年的时候，要领来给老杜看看。老杜一听就知道，他无非是想把他的心爱媳妇儿，在他面前炫耀炫耀。
“我的大哥就是她的大哥！” 他说道，“我要带她认认大哥的门儿！”
他跟老杜称兄道弟，算是一个忘年交。
凌晨飘了一会儿雪，路边的屋面和树木上，还是白茫茫的。营房里已经打扫过了，路上和操场上湿漉漉的。
一个稚气未脱的战士，听到了汽车的声音，就跑出门来看。他对老杜说，刘班长牵着他媳妇的手，一早就出去了
他也认识老杜。老杜的工作场所，就在部队大门隔壁。
老杜是个老上海，有时会被请去介绍这座城市的革命历史。
学习训练的间隙，小刘常带着他们去串门。他们喜欢听老杜瞎吹。
讲起惊心动魄的地下斗争，讲起上海工人的武装起义，讲起血肉横飞的黑帮火并，熄灯号吹响了，他们也不愿回去。
“这小子，来了老婆丢了魂！”老杜想道，“说好的事，就这么忘了！”
吃的东西，老杜让阿姨（女佣）都准备好了。招待小刘，用残羹剩饭也行。但是招待他的媳妇儿，没有好菜好饭，可是不行！
这不光是为了给小刘面子，老杜自己也要面子。
糖果茶点堆满了茶几，珍藏多年的茅台酒，也摆上了桌面。白斩鸡，红烧肉，那是地道的上海菜。还有一些外地朋友送的野货，在平时，老杜也舍不得吃呢！
老杜心里不免有点儿生气。这小子，害我白忙活了一场。
回到家里，老杜看到桌上放着一条香烟，还有一大包花生和栗子，就问阿姨谁来过了。阿姨说他们来啦！那个当兵的小伙子和他的新娘子。
阿姨是安徽人，在上海呆久了，学会了不少上海话。她有点儿自以为是，觉得跟上海人说话，是要说上海话的。
“人呢？”老杜一边问，一边朝各个房间里张望。
老杜的床上，丢了一只军帽和一套军服，人却不知到哪儿去了。
“刚才还在呢！”阿姨一边说着，一边走到门口。
“来了！来了！”她嚷道。
小刘背上驮着的那个女孩儿，想必就是他的媳妇了。
那小媳妇儿的脸，伏在他的肩头上。一根粗壮的辫子，在他脖子上面，绕了好几圈儿。
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条，不住地抽打着小刘的屁股。
小刘一见到老杜，脸腾地一下就红了。
“下来！”他回过头去，轻声地说道。
“不！”她说道。她赖在他的背上，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脖子。
“听话！”他说道。“在大哥的家里，你要注意点儿！”
“就不！就不！”她说道。也许想到了什么，她忽然大声笑了起来。“猪八戒不背媳妇，那就 —— 那就 —— 一点也不可爱了！”
“啊！这么多啊！”她说道。她看到茶几上的糖果，这才从他背上跳下来。她一面剥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，一面眉花笑眼地，看着老杜问道：“都是给我吃的吗？”
老杜点点头，然后接过阿姨递上来的茶，弯腰放到她面前。
她招招手，说要说一句悄悄话，但是她响亮地，突然亲了一下老杜的脸。
“大哥，你真好！”
老杜猝不及防，被她吓了一大跳。
第一次见面，这小丫头片子居然就来这么一下。
幸亏我是个半老头子，他想道。要不然的话，小刘没准会吃醋呢！
他用手指头抹了一下湿漉漉的脸，然后便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。
“你怎么这样老啊？”她盯着老杜的脸，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，忽然大惊小怪地问道。她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他。“我原来以为，大哥嘛，至多比他大个十来岁就差不多啦！”
“嗨！别瞎说！”小刘瞪了她一眼，然后便对老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“您看她啊，一点儿礼貌也不懂！”
“很好啊！我觉得很天真很可爱啊！ ”老杜朝他摇摇手，然后就学着她刚才说话的口气，慢条斯理地说道：“小朋友要是不天真，那就 —— 那就 —— 一点儿也不可爱啦！”
她前俯后仰地笑。过了一会，她朝他眨眨眼，鼻子里“哼”了一声，然后摇头晃脑，做着得意的动作。
说是这样说，不过老杜的心里却在这么想，这个乡下小女孩儿，一点儿也不怕陌生，这倒很少见。
客厅里开着空调，温度有点儿高。她跑进房间里，出来的时候，已经脱掉了身上厚厚的羽绒服。
这女孩儿身材高挑，皮肤白皙。粉红色的毛衣和紧身的牛仔裤，包裹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。
她把乌油油的辫子朝脑后一甩，然后朝饭桌走去。
“这么好的酒啊！我也要喝！”她捧着茅台酒瓶说道。
“行啊！喝吧，喝完还有啊！”老杜自己虽然不爱喝酒，但柜子里面却有不少好酒。他客人多，应酬也多。水井坊，五粮液，应有尽有。名贵的洋酒，也有好几瓶呢！
“她很能喝的！”他说道。“家乡的老白酒，六十二度的，她咕咚咕咚地，一口气就喝掉两大碗！”
“吹吧！”老杜说道。
女孩子有那么大的酒量，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。小刘的酒量，在他看来也已经很厉害了，不过喝下去一瓶的话，也就差不多了。
“她跟你相比，谁厉害呢？”
“那当然是我啦！”她抢着说道。她朝他撇撇嘴，然后又轻蔑地说：“他呀，差远啦！”
“德行！你不知道啊？那是我故意让你的！”
“谁要你让啦？谁要你让啦？”她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，冲着小刘直嚷。
“好好！没让没让！你就是比我厉害，行了吧？”
这个在犯罪分子面前威风凛凛的小伙子，在他心爱的媳妇儿面前，却步步退让，温柔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。
吃饭的时候，老杜问小刘，如果你赤手空拳，能对付几个人。小刘说，三四个吧，也许五六个。
老杜听了，便竖竖大拇指，称赞他武艺高强。
听支队首长说，小刘各方面的表现，都是很出色的。领导本来有意栽培他的，可惜他的文化程度不高。
文化程度高就有用啦？支队首长说道，不见得！冲锋陷阵，还是要靠小刘这样的人。
据说有一次，小刘在挂彩的情况下面，还能三拳两脚，打得持刀歹徒哭爹喊娘。
但是那女孩儿听了，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儿。
“他武艺再好，也不是我的对手！”她端起酒杯，仰着脖子一饮而尽。看上去，她果然像一个豪爽的女大侠。
“不信就试试？”她看着小刘，在她稚气的脸上，带着明显的挑衅的神色。
“我不费吹灰之力，就能把他摁倒在地上！”
她说得那么认真，听起来好像是真的一样。老杜不由地把目光转向小刘。
“大哥听她瞎吹！”小刘说道，“我轻轻一拳，就能砸扁了她！”
她一听，呼地一下又站了起来。她双手捉住小刘的肩膀，身体扭来扭去，使劲在他背上摩擦。
“你打呀！那你打呀！”她的小手半握着拳头，雨点般地砸在小刘的肩上。“你打呀！砸扁我呀！”
小刘傻呵呵的乐着，看来她的捶打，比按摩捶背还要舒服些呢！
“你敢赢我啊 —— 哼哼！”这丫头突然又笑起来。“你要是敢赢我啊，我就 —— 我就 —— 跳进黄浦江算啦！”
“咳！快快打住！”阿姨听了她的话，也不由地笑了起来，但是她很快就忍住了。“新年新势*，是不作兴说这样的话的！”
她飞快地跑到洗手间，拿来了一张卫生纸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，在女孩儿嘴唇上擦抹了一下。
女孩子猝不及防，被吓了一跳。她瞪着美丽的眼睛，直盯着阿姨手里的卫生纸看。
她不明白，那用来擦脏脏的纸，为什么要擦拭她的红润可爱的小嘴巴。
小刘也觉得好奇。他问老杜，但是老杜却笑而不答。
“好了，不要紧了！”阿姨说道。
“小囡*擦屁*，百无禁忌！”
她如释重负般地，叹了一口气。
注释*：
新年新势：
上海话，新年里。
小 囡：
上海话，小孩子。
擦 屁：
上海话，放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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