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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冒了头,驱散一场雾气,渐渐的,一个江南小镇在眼前露出轮廓来。
这地方年岁久,据说大几百年了。镇子不大不小,距离主城亦不远,因着位置建筑的特殊,既是旅游区,又是居民区。
崔焰躺在床上,看着翻新的横梁,没有起身的意思。
外面传来叫骂声,他竖起耳朵听八卦。
男人脏话连篇:“你个骚|婆娘,别以为老子不知道,你他妈就是在外面有人了。”
“有人怎么了,你自己不行,还不兴我在外面找人满足一下。”女人不甘示弱,凶悍怼回去。
崔焰能想象,张姐叉腰骂街的模样。
男人见女人不给自己留面子,不着急解释,反而急着给自己挽尊。“你放屁,老子厉害的很,分明是你欲|求不满!”
“你行?你行你不到一分钟完事儿!”
崔焰差点笑出来,这大姐真是不给男人留活路,这话也能大庭广众下说。
男人气的跳脚:“这能怪我,分明是隔壁那姓崔的碍事,要不是他大半夜鬼吼鬼叫,老子能被吓*了!你自己说说,昨夜听见他惨叫,你没吓得尿裤子?别说我,整个状元镇上的人,谁没有深更半夜被他的惨叫吓过?”
崔焰笑不出来了,这瓜,吃自己身上来了。
他不得不坐起来,寻思要不要出去叫唤两声,让他们别什么屎尿屁都往外倒。
他们不拿别人当外人,他可不想事事被人议论。
隔壁忽然砰砰砰的响,一大娘中气十足的喊:“龟儿子,我日你仙人个板板儿!你俩不要脸,我们还不想听!我屋里娃儿还小,你们再口无遮拦,莫怪我让你们滚去克!”
大娘一顿麻辣川骂,一下子让周围都安静下来。
崔焰懒洋洋起身,随意穿双夹脚的黑拖鞋,套了件灰色体恤,配上牛仔裤走出门去。
他打个哈欠,头发都未梳理,胡茬冒出下巴,看起来像个浪荡青年。
今儿周一,学校开学了,大人带着孩子,一边吃早点,一边赶路去学校。
他走到对面的早餐店,问老板要了份豆浆油饼。
老板正将煎的金黄的油饼起锅,瞧见崔焰,笑着打趣他:“昨夜又见鬼了?”
崔焰微微一笑,唇角有浅浅的酒窝,光看眼睛,竟然有两分稚嫩。
“胖叔,你昨日夜里不跟媳妇儿造人,搁我院子外面听墙角呢?”
胖叔把豆浆油饼端过来,笑骂他:“扯卵谈,老子这把年纪,还造个屁人。再说,我乐意,你婶子也不乐意啊。”
崔焰眉眼一挑,笑了:“要不叔再寻个婶子?”
“油腔滑调,没个正形!”胖婶瞪他一眼:“小崔,再怂恿你叔乱来,我可让人给你车行泼粪去。”
崔焰哈哈一笑,“不敢不敢,我逗我叔呢,我叔对您那是坚贞不渝,打死不敢有二心,是吧,叔?”
打不死就有!
胖婶瞟一眼胖叔,催着他去干活。
吃早点的学生渐渐散去,店里总算空闲了几分。
崔焰慢悠悠的吃饼,看着前边不远处,小船早起揽游客。
船夫划着桨,不紧不慢从石桥下穿过,微风让绿叶摇曳生姿,透出一派岁月宁静。
崔焰闭眼沉溺,寻求片刻安宁。
“焰哥,听说昨夜你又鬼压床了?”年轻的小伙忽然打断他的安宁,贼兮兮看着他笑。
崔焰啧了一声,“你哪听来的碎嘴消息。”
高铁掏出手机,点开短视频,画面立刻传来一阵鬼喊鬼叫。
崔焰僵住,这声音,是他的?!
“你这…谁录的?”
短视频上,画面大约是附近某个阁楼的住户,半夜听见惨叫声,当即记录下来。
看配的文案,状元镇疯批男,半夜鬼叫,听说是阴阳眼,撞鬼了。
弹幕里一片蛙笑,要不是没有拍到真人,崔焰只怕丢脸丢到太平洋去。
“谁录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,这下你信了吧,你真是夜夜噩梦,惨叫不止。”
状元镇这地方,不似主城热闹繁华,除非旅游旺季,否则大部分街道,夜里九点左右就安静下来。
别说吵架,就是家里的狗叫两声,都能传出百米远。
可…..他在屋里做噩梦,至于惨叫成这样?
崔焰划掉视频,脑壳痛的厉害。但也只是继续吃早点,不往心上去。
高铁见他如此,好心劝他:“焰哥,你要是有病,还是赶紧寻个医生治一治,不然总这么鬼吼鬼叫,不得吓坏镇上的人?”
崔焰啃着油饼不说话,谁说他没找过医生。国内国外的,十几个医生,都看过,一个有用的都没有。
不是让他吃药,就是让他看开点。
他要是看得开,还找你们作甚!一帮废物,除了收钱时候有用,其他时候连马桶都不如。
马桶还能让他排毒,那帮专业医生,不晓得如何混到今日,还没被病患打死。
见他兴致缺缺,高铁又道:“我听说,桂圆路那里,有个厉害的阿婆,能驱邪,你要不去试试?”
崔焰一张饼堵住他嘴,“再废话开除你,赶紧吃,吃完回去干活。”
他起身结账,高铁跟在后面怂恿。
“哥,我是真为你好,我奶奶说,你这种那是阳火虚弱,不找神婆驱邪,迟早遭殃。”
崔焰信他个鬼,他自己的事自己知道。那是心病,治不好了,不然他能跑这来猫着?
崔焰不想搭理,吊儿郎当往车行去。
车行刚开门,便有人推着电瓶车进来。崔焰看了看,没什么问题,线被烧了,接上还能继续跑。
收了五十块人工费,他拿出工具箱,准备修眼前那辆破旧到不行的摩托车。
修好车的姑娘没走,而是蹲在崔焰身边,给他递了把起子。
“焰哥,你昨夜,又做噩梦了?”
崔焰闻言一顿,慢慢回头,瞧见女孩小鹿一眼害羞又紧张的眼。女孩见他看自己,脸更红了。
羞答答的,像朵含苞待放的小雏菊。
崔焰又不是雏,小姑娘的心思一眼看明白。但他不想点破,笑问:“这镇上还有谁不知道我做噩梦的吗?”
“焰哥,你要不去桂圆路找人看看吧,我听说那里可灵验了,真的。刘婶子家的小丫头,之前不是出事哑巴了吗?看了很多人都没用,结果一去桂圆路,就能开口说话了。”
崔焰看她一眼,遗憾的想,小姑娘挺可爱,就是有点封建迷信。要不是国家严打歪魔邪道,她指定被人洗脑了。
第二章 别跟着我
夕阳刚刚冒头,崔焰就关了门,慢悠悠往家去。
他走在青石板街面上,边走边想,晚上吃点什么。
他一个单身汉,一个人居住,吃与不吃都很随性。
高兴了,寻个不起眼的苍蝇馆子,能吃到本地最地道的美食。不高兴了,一碗泡面随便应付,也是一顿饭。
日头落的快,走着走着,夕阳的余晖,就从斑驳的墙上褪去,那一大片的污渍,本是岁月的洗礼,忽然间,却好似一团团血污,将一切笼罩起来。
身后一阵阴风吹来,崔焰停下脚步,忍不住屏住呼吸。有东西在靠近他,他加快脚步往前去,那东西穷追不舍。
别过来,别过来,不要过来!
他满身大汗,浑身难受,那东西还是靠近了。
“哥,你怎么不理我。”
那东西贴着他的后背,语气里的不甘心,刺的崔焰心口难受。
假的,都是幻觉,不要回头,不要回头。
那东西见他不肯回头,自顾自的说话,嗓子里好像含着水,很痛苦的问他。
“哥,我明明按照你说的去做,为什么还是失败了?哥,你告诉我,好不好。”
崔焰觉得鞋子湿了,低头一看,整条巷子都是血糊糊的。
他再也受不住,疯狂往前跑,那东西追着他不放,撕心裂肺问他为什么。
他不知道,不要问他,不要问他!!!
砰砰砰!!!
敲门声让他惊醒,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街:“姓崔的,有病看医生去,一到半夜就鬼吼鬼叫,吓坏我孙子,我跟你拼命信不信。”
崔焰再也睡不着,索性开了灯,坐在屋檐下吸烟。
身下这把摇椅,是前屋主爷爷的,据说老人家生前最爱在这坐着。
摇椅因为年岁久,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,在这半夜,更瘆人了。
大半夜的,也就路灯还亮着,陆续亮起来的灯,都是被他闹的。
这房子要是他租的,只怕早被房东赶走。
一千零五天,柳涵死了这么久,他就做了这么久的噩梦。
要是真能看见柳涵的鬼魂倒还好了,他或许能跟柳涵说道说道,赔礼道歉,下跪磕头,都可以。
可是,没有鬼,这就是噩梦,比恶鬼还可怕的梦,日日来,不让他解脱。
香烟在指尖燃烧,橘色的微光,开出迷离的花朵。他瞧着墙上的爬墙虎,觉得像极了梦里的血污。
洗不干净了!
手机亮起来,是高铁。
“焰哥,你又噩梦了?”
崔焰翻个白眼,想淬他一脸唾沫。“你这么闲,是穷的过不起夜生活么?”
状元镇上,不少文艺青年,所以酒吧演出不少。
镇上的小青年为了脱单,都会去酒吧街耍一耍。艳遇也好,跳舞也罢,总想宣泄一下身体里过剩的荷尔蒙。
高铁:“哥,我这不是担心你么,你要不还是去桂圆路试试,听说灵验的很。”
他半夜上厕所,蹲到一半,外面传来惨叫不说,厕所的灯还忽然闪烁一下熄灭了,吓得他赶紧完事儿跑出来,厕所都没冲。
要不是崔焰是他老板加师傅,他早报警抓人了。
自从崔焰来这以后,一个礼拜有三天要惨叫。最初人家还以为出人命了,急忙联系警察。
这小地方,最大的案子就是酒吧里喝多了的二愣子起冲突,醉酒破头进局子。
警察以为发生人命惨案,火急火燎赶来一看,顿时语塞。
一个大男人,做噩梦叫的方圆百米的狗都坐不住,这还不是病?
崔焰问高铁:“你小子这么积极推荐,是能拿提成么?”
高铁大呼委屈:“怎么会,我是怕我还没出师,你就被鬼弄死了。听我一句劝,去看看吧,真的,我妈说了,你带着贴身物件去,最贴身那种,阿婆就能给你驱邪。”
崔焰:“要是不灵,钱你出啊!”
高铁信誓旦旦:“不灵不要钱,真的。”
崔焰看着黑暗中被风吹动的爬墙虎,耳畔又是柳涵可怕的声音。
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,决定去试试。
第二日一早,崔焰打着哈欠,黑着眼圈,穿着夹脚拖鞋,找到了桂圆路。
按照高铁的说法,门口有对黑色石狮子的就是。
崔焰看着这巷子里的人家,几乎每家门口都有老旧的石狮子。
呵,他就知道不靠谱。
崔焰打算回去,有这功夫,还不如去早餐店吃碗馄饨。
才往回走两步,他恍惚又瞧见柳涵的身影,站在街口,咧嘴对他笑。牙齿都没了,黑黢黢的,据说找到尸体的时候,牙齿因为冲击力太大,都碎了。
法医拼接好久,都凑不出完整尸体,还是殡仪馆的化妆师想法子,把脸修齐整了一些。出殡那天他不敢去,都是听人转述的。
崔焰害怕的回头,看见一户人家门虚掩着,立刻钻进去。
向清正在扫地,听见响动,以为外卖来了,出来一看,迎面撞上个穿夹脚拖鞋的陌生男子。
“你是谁?”
女人清冷的声音让崔焰回神,他顿了顿,鬼使神差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。
“听说你这有个阿婆,能修东西,帮人驱邪,能帮我修补一下吗?”
他真的快死了,可是,他又不想死。
向清清冷的眼眸里,闪过一丝抗拒,想把人赶出去,却觉得他不对劲。
她接过他手里的环保袋,打开一看,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。
她生的白皙,杏眼细眉尖下巴,薄薄一张红唇,透着一股子倔强。又因为穿着条黑裙子,整个人看起来古板神秘,却十分清冷。
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
姑娘清冷的嗓音让崔焰回神,仿佛看见救命稻草:“你看出来了?”
向清把东西还给他,“有病去医院,我不是大夫。”
崔焰却不肯走,柳涵在外面,他在等自己一个交代,他急忙拉住向清的手,不肯让她走:“你不行,让你阿婆来。他们说桂圆路有个厉害的阿婆,爱穿黑衣,能帮人修补旧物,驱邪除灾。”
向清停下脚步,看着他的手。
崔焰意识到自己失态,忙松开了。“对不住,我不是要骚扰你,实在是….实在是…..那东西缠着我不放。”
向清看向他身后,又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,忽然道:“你….是火舞修车行的老板?”
崔焰惊喜:“你认识我?”
向清抽回手,对他再三打量,都说火舞修车行的老板,生的俊俏,就是脑子不灵光,总是做噩梦,半夜鬼吼鬼叫。
她之前不信,现在信了。
哪个男人会带着一条破内裤上门,求人修补的。
第三章 温柔
他在害怕!
这个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,眼里千般恐惧,无疑是急切的。好似病入膏肓的病人,急切的需要医生为他续命。
他紧紧盯着向清,周身一股颓丧恐惧,还有求助的渴望。
这种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的模样,让向清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。
脚踝隐隐有些发疼,过去的记忆蜂拥而来,只要一想起来,脚踝到膝盖就疼得不行。
向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,淡淡道:“你要找的不是我,出门向右转,第三户人家的阿婆,应该能帮你。”
桂圆路上的确有个驱邪的阿婆,只不过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神乎其神。
向清虽然很少出门,但是左邻右舍做什么的,她心里都有数。
她不相信什么鬼神,可别人病急乱投医,她也不会多事去劝说。
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修车行老板,或许正需要阿婆的帮助。
见崔焰神情有些恍惚,向清难得好心,拉着他的手走到门外,将人带到那户人家。
她敲了敲门,屋里出来个中年男人,瞧见向清很惊讶:“向丫头,你这是…..”
向清把呆愣的崔焰交给他:“找陈阿婆的,你招待一下吧。”
她说完丢下人走了,纤细的身段,因为穿了黑色的裙子,更显得瘦弱。
中年男人领着崔焰进屋,堂屋里有个阿婆,穿着黑色的唐装,手腕上是一只白的透明的玉镯。耳朵上一对玉耳环,头发花白。布满皱纹的脸上,一双眼睛犀利的很。
她正在神龛前上香,瞧见崔焰进来,双眼微微眯了一下,却并未说话。
屋里挂着一圈一圈,螺旋一样的香,香烛在屋里燃烧,那气味把崔焰一下呛醒。
屋里好几个人,男女老少都有,都是排队等着阿婆。
他看着那个被叫做陈阿婆的老妇人,问了一句:“您这儿能驱邪吗?”
陈阿婆不语,只看一眼一旁的中年男子。
那男子把崔焰拉到一旁,低声道:"大家都是找阿婆驱邪的,后生仔,你等等,一会儿轮到你再说。”
崔焰乖顺的站在门边,四处打量。
从闻到屋里的香开始,他就后悔了。真是病急乱投医,生了幻觉脑子都不清醒了,莫名其妙就来这地方。
这里跟他从前去过的那些寺庙,求过的大师一模一样。
最初那段时间,他噩梦做的厉害,不敢回家不敢睡觉,找了很多医生为他治疗,也毫无作用。
医生总是劝他想开一些,他也想,但是做不到。
最后经纪人带他去拜大师,中国的泰国的,凡是有些名气的,他都去过,什么用都没有,钱倒是砸进去不少。
甚至还吃了不少奇奇古怪的东西,买了许多所谓的佛牌平安符,通通都没有用。
那中年人瞧他的眼光,那阿婆高深莫测糊弄人的样子,和他所见到的那些大师,如出一辙,都是一群神棍。
倒是刚才拉他来的姑娘,崔焰见了她,就有种奇怪的感觉,冥冥之中,就是该来见她。
看到她的瞬间,柳涵的影子就不见了。
想到这,崔焰借口去上厕所,溜之大吉。
出来的时候,他又瞧见那个姑娘,在门口收外卖。
姑娘抬眼扫了他一下,崔焰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看着姑娘送走外卖员,啪的一声关了门。
冷冰冰的,拒绝他的打量。
他莫名笑了下,回到修车行。
高铁迫不及待的问他:“效果如何?”
崔焰想到因为这臭小子,让一个陌生女人见过自己的内裤,并不愿意把丢人的事情说出来,反倒数落他:“一群神棍,合伙骗老头老太太,你年纪轻轻的,怎么信这东西?有时间不如多去修两辆车,早点出师赚钱要紧。”
高铁显然比他更着急,“不能吧,外面的人都说陈阿婆厉害,你是不是诚意不够,人家才没有帮你。”
崔焰嘴里叼着烟,唇角讥诮的笑:“诚意?多大的诚意算够?一千还是两千,一万还是两万?”
这年头,寺庙都要买门票才能进。
主持开宝马开公司,名下公司比谁都多。
就差把老子很有钱这几个字,写在脑门上。
人人都说,我佛不渡穷逼。
佛门都不是清静地了,这俗世红尘,还不妖魔鬼怪频出。
高铁嘿嘿一笑:“三百五百总是要的嘛,你还能让人家给你白干活?”
崔焰想把榔头砸他脑门上:“你要还把我当师父,就听我一句劝,不要封建迷信了。我要猜的不错,不出一个月,那老太太就得被人举报。”
高铁不信:“陈阿婆在我们这儿很多年了,名气大的很,信她的人不少。你这么咒她,不怕得罪神明哦?”
崔焰掐了烟头,懒得搭理高铁。
这世上真若有神有鬼,那就让他来评评理,把该断的案子断了,要生要死给句话,不要让自己日夜心惊胆战,受尽折磨。
高铁还想再说,崔焰抬腿踹了他一脚,“干活去干活去,人家一会儿要来取车,再修不好扣你工资。”
崔焰拿了工具开始拆零件,一边拆一边想起那个黑裙子的姑娘。
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有那种感觉?
他假装随意问高铁,“桂圆路上除了穿黑衣的阿婆,是不是还有一个爱穿黑衣的姑娘?”
“有啊哥,你难道见到向清了?”
向清,还真是人如其名,冷冷清清的。
“我见她神神秘秘的,做什么的?”
高铁:“哥,你要是看上她,我劝你歇了心思。”
崔焰顿了一下,把拆下来的螺丝放在盒子里,邪气的挑眉:“怎么,已婚少妇?”
“那倒不是,她单身呢,不过她那性子,估计要做老姑婆的。”
崔焰闻言更好奇了:“你追过?”
“我哪敢啊,你别看她瘦弱清冷,性子硬的很。以前桂圆路进了小偷,到她家里偷东西,硬是被她打趴下。警察去的时候,小偷哭着求警察救命。就这彪悍的性子,哪个男人敢娶,娶回家不得遭家暴?”
横竖那件事后,镇上想做媒的都歇菜了,怕降不住她。
崔焰嗤笑:“这样的姑娘,本就不是你这种怂货能高攀的。”
高铁:“师傅,没你这么打击人的。我跟你说,她能打,不是最大的问题。最大的问题是,她看谁都是一张死人脸,哪个男人看了能高兴?”
崔焰听他这么说,心里觉得厌烦,他不喜欢有人那么说她。
早上那会儿,她本来要驱赶自己,却因为自己的慌乱,主动拉着他的手去找陈阿婆。
对陌生人,她都有这样的善意,内心分明是温柔善良的。
“小子,你还年轻,看人不能只看表面。”
高铁不懂,“我看都不敢看好吗,她都不出门的。”
第四章 冷漠
状元镇上有两个常年穿黑衣服的女人,她们都住在桂圆路,一个是上???了年纪的陈阿婆,能通鬼神,替人驱邪避灾,祈福祷告,相看风水。
还有一个,是极少出门,不与人社交的向清。
八年前,向清从外地回到状元镇养病,从那以后,就没离开过本地。
她奶奶死后,她就一个人生活在桂圆路七号宅院里。
状元镇的房屋,是历史遗留的精美遗产。白墙黑瓦,柳树沿岸,一条小河蜿蜒,将小镇包裹。
年年岁岁,沉淀出独有的岁月魅力。
这里的岁月走的慢,老百姓生活节奏也慢。但是再慢的节奏,大家都要干活吃饭。
陈阿婆靠着替人驱邪避灾,不愁饭吃,日子过的比大多数社畜轻松自在。
可那个向清,她整日不出门,不工作,靠什么生活?
这地方小,邻里之间的消息传播的很快。
起初有人以为,她手握巨额遗产。
后来听说她时常收寄快递,众人便觉得,她八成是开网店的,自此,也就没有探究她的兴趣了。
尤其崔焰来了以后,大家爱议论起崔焰的八卦。
人人都说,火舞车行的老板,是个人傻钱多的。
长得有两分姿色,却不修边幅。开着个小小的修车行,只修电动车摩托车,一天的收入都不够交房租的。
要不是自己买的宅子店铺,只怕早跑路了。
起初以为他是个干坏事的,后来发现是个懒惰的二傻子,早上起不来,半夜做噩梦。
经常半夜叫魂,大家投诉都没用。
向清不爱出门,没想过自己能见到传闻中的崔焰。
想起他今日那慌乱的神情,向清的脚踝又有点疼了。
她放下手里的娃娃,起身找药,按摩自己的脚。
“脚又疼了?”
身后忽然传来声音,向清吓一跳。瞧见魏明,她才放松下来,全身的肌肉松弛,人就没那么尖锐了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她匆忙涂好药,穿上鞋子。
魏明放下警帽,自顾自倒水喝,“没什么,例行治安检查,正好来看看你。”
魏明是她表弟,当年向清回到这里,奶奶就把向清交托给他照顾。这家伙没心没肺,明知向清腿断了,还推着她去游泳。
向清到了才知道,他是想来约会女友,又被迫答应奶奶要照顾她,这才带她出来。
然后向清就在小溪边上坐着,当了一下午电灯泡,看着两人秀恩爱。
后来奶奶知道了,追着魏明跑了一条街,打得他浑身青紫。
奶奶过世后,向清孤家寡人,魏明成了镇上的民警,就时常趁着便利来看她。
“我听说曼曼快生了,你有那时间,不如多回去陪陪她。“
这小地方,平日里也没什么严重的警情。
小民警无事都能按时上下班,偶尔趁着便利摸摸鱼,也不会有人在意。
魏明看着她,欲言又止。
向清轻松的给手里的针穿线,头都没抬起来:“有话你就直说,不能说就闭嘴。”
魏明就算平日里关照她,可最近他老婆快生了,没什么事,他应该回去陪老婆才是,怎么会闲来无事看望她?
她的聪慧让魏明紧张起来:“姐,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,就是那个…..那个….我有个同事,他最近手里接了个案子,受害人在家里遭贼死了。”
“你不会来找我破案吧?”
“哦,不是,这事哪能劳烦你,我是想说,那小姑娘死了,她爸妈整天伤心难过。在整理女儿遗物的时候,发现了一只有些破旧的兔子玩偶,就想找人修复一下,因为那是他女儿生前最喜欢的。他们想把娃娃好好整理修复,保存下来,也算是对女儿的一个怀念吧。”
向清把穿好线的针插在针线包上,抬起头来看着他,“说重点。”
她可不相信,魏明这么匆匆忙忙的来找自己,只是为修复玩偶。
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,何至于这么为难的看着她。
魏明又是嘿嘿一笑,眼神心虚的闪烁:“主要是那个娃娃,它实在是太破旧了。我觉得要修复,只有你这样的大神可以。我朋友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,我夸下海口,说我表姐是这一行的顶级大神,没有你修复不了的,姐…..”
“把照片给我看看。”向清打断他的话,她得看看这玩意儿到底破损到哪种程度。
要真超出她的能力范围,那这个钱她宁可不赚。
魏明吓得连忙掏出手机,找到那张图片,恭恭敬敬的摆到她面前。
向清看着照片又看看他,不说话了。
魏明瞧她这眼神,害怕的想给她跪下,“姐,你是我唯一的姐。我觉得你这样的大神,一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,对吧?”
“你觉得有什么用,你行你上。”
魏明哈哈笑,尴尬的脚趾扣地:“姐,他们真的是找了很多人,想要修复这个娃娃。结果人家都说没有办法修复,我才把你推荐出去的。”
向清冷冰冰道:“今天就是耶稣来了,我也做不了,让他们死心吧。”
她把手机丢回给魏明,继续埋头做自己的活。
魏明见她冷冷的拒绝,心里也是后悔不已,但海口已经夸下去,他想起那对老夫妻充满希望的眼神,实在不忍心令人失望。
于是只能苦苦哀求向清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“姐,你听我说。那对夫妻,就是最普通的农民。千辛万苦把女儿供到大学,好不容易大学毕业,大好前程等着她,谁知忽然遭贼,死在出租房。他们已经很惨,往后余生一点精神支柱都没有,你让他们可怎么活?
他们唯一的念想,就是把女儿最爱的小娃娃修复好,能盼着剩下的日子,有娃娃陪伴,保持对女儿的思念。你难道真的忍心,看一对可怜的老夫妻,往后余生都在遗憾中度过?”
向清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,“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,我同情不过来。害死他们女儿的不是我,让他们人生有缺憾的也不是我。不要试图用这种手段道德绑架我,你自己犯下的错,自己承担责任。”
她冰冷冷的态度,魏明早就习以为常。他这表姐,典型的嘴硬心软。
只要他耐心够,一定能磨到她心软。
“姐,我的好姐姐,别人不行,你还能不行么?你想想办法,瞧这满屋子的破烂,只有你能修得完完整整,甚至比新的还新。你是没见过那对夫妻,生活的辛苦已经让他们弯了脊梁,女儿的死,简直把他们最后的希望都带走了,如今他们只有这一点点小心愿,若是我能,我一定费劲心机帮他们达成心愿,这不是,我没那个本事吗?”
第五章 破烂
“破…烂?”向清抬起头来,桌上的小台灯,照出她唇角的阴冷。“你管它们,叫破烂?”
屋里一下子阴冷起来,院子里起风,竹叶簌簌响,连外面的天,都阴沉下来。
一身黑衣的向清,好似女鬼,吓得魏明额头直冒冷汗。
“额…姐,我不是那意思,我….啊呀,你轻点,我还要见人呢!”
魏明被打出去,向清重重关了门,他急切道:“我帽子还在里头!”
门没开,帽子被向清从墙头扔过来,魏明及时接住,才没掉狗屎上。
巷子里经过一大爷,见怪不怪的笑:“魏警官,又被赶出来啦?”
魏明死要面子:“哈哈哈哈,叔公,没有,我姐跟我闹着玩呢!”
对方一点面子不给:“蒙谁呢,我还不了解你的尿性,穿了警服,也是个讨人嫌的。”
说完就走了,魏明脸上挂不住,在他后边嚷嚷:“叔公,我看你年纪大,不跟你计较啊。”
大爷背对着他,帅气比了个中指,消失在街角。
魏明只得对着院子嚎叫:“姐,你千万考虑一下,人家父母就这么个心愿,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儿啊。”
说完他就跑了,生怕跑慢了向清泼他一身洗脚水。
院子恢复安静,向清拿起镊子,一点点将玩偶上的碎屑清理下来,直到天黑,这只鸭子才被她完整的拆卸开。
她本想现在开始修复,却发现鹅黄色的线没了,配套的布料也少了点。她只好把东西分类放好,明天去买了配件再来干活。
手机亮起来,魏明发来那张玩偶照片,还有受害人父母走出警局的照片。
看着像是新闻照片,一对衣衫朴素,甚至洗的发白的中年夫妻,扶着彼此走出警局。
魏明说,当爹的听说女儿死了,一夜白了头。而孩子的母亲,几乎天天来警局,求警察快点抓到凶手。
“姐,人家这么可怜,你就帮帮忙吧。”
魏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,发语音的是他老婆,于曼曼。
向清看了看照片,直接关机。
………..
陈阿婆果然被人举报。
一个没有太阳的早晨,警察带着人上门,说陈阿婆涉嫌封建迷信诈骗,要把人抓回去审讯。
崔焰那天正好给人送修好的车,在桂圆路撞见这一幕。
不少老头老太太,堵在路口,不让警察带人走。非说陈阿婆是冤枉的,要想带走陈阿婆,就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。
巷子里堵得便秘一样,进不去出不来,崔焰一边给客户打电话,一边看热闹。
客户听说后,让他把车停在路口的芭蕉树下就行,不会有人拿车的。
崔焰照做,正要看那帮老人家怎么跟警察纠缠,就见向清从桥那头过来,手里提着一只环保袋。
袋子上印着可爱的图案,好像是某个童装品牌。向清一身黑衣,拿着这种可爱的东西,难免有点反差萌。
向清也看到了他,只是淡淡撇他一眼,就转开眼,往巷子走去。
崔焰不自觉跟过去,心里好奇,都这样了,她还能进去?
向清看见巷子里哭闹撕扯的老人家,一阵头疼。她还以为是邻里之间起了纷争,警察来调解,其他人纯纯看热闹,没想到是陈阿婆出事。
这位陈阿婆,在这里做神婆多年,一直都相安无事。警察知道她,她就是买卖平安福,同心锁,帮人看个八字,算个姻缘,顺便给宅基地看看风水。
怎么今儿,闹这么大了?
“听说有人喝了她的符咒水死了,家属闹到警察局,警察这才上门抓人。”
崔焰站在一旁,看似无意的解释。
向清顿了顿,问他:“你那天去见陈阿婆,治好病了?”
崔焰想起那天自己二傻子一样的反应,就觉得尴尬。
但他一个大男人,怎么能承认自己那天犯傻。他顿了顿,道:“那天不好意思,吓到你了。我……”
他斟酌说辞呢,向清转过脸,虽然面无表情,但是眼里就是有笑意。她轻缓道:“嗯,我懂。”
她在嘲笑自己,崔焰看出来了,心里窜起一股劲儿,只想跟她解释清楚。
“你…..”
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?”
巷子里传来中气十足的怒吼,二人同时转过头去,看见一大妈扯着警察的耳朵,怒不可遏。
“你真是胆儿肥了,敢帮着外人欺负自家阿婆了,我告诉你,这符咒水你从小喝到大,你都没事,那人能有什么事儿。这事儿就跟阿婆没关系,全是那些人想碰瓷。你们这些警察,光拿钱不办事???,只会欺负老人家。我告诉你,你今儿要是敢抓阿婆,你就别认我这个妈。”
崔焰算是见识了,难怪高铁说,陈阿婆信徒多,没人敢招惹。
敢情这些警察里,都有沾亲带故的。
他瞧那陈阿婆,站在门口,十分淡定,压根不怕警察。不觉问向清:“你们这陈阿婆,真这么灵验?”
向清退开两步,微妙道: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”
崔焰正好奇,想问个明白,结果忽然有人尖叫起来,随之一阵骚动,里面的人忽然跑出来,撞得向清猝不及防。
崔焰及时出手,将人拉住,闪躲到一旁,才没有让她被人踩伤。
等人群散去,崔焰就见几个警察抓着陈阿婆等人,上了警车。
刚才发生什么了?
一双柔软的手忽然用力推了他一下,他退后两步,才看清向清微微发红的脸。她不自在的捡起地上的环保袋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崔焰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。自己刚才着急救人,好像跟她挨到太近,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。
软软的,挺大。
啊呸,他在想什么。
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道歉,但向清砰的一声关了门,压根不给人解释的机会。
向清进门将东西放在桌上,心里一阵躁郁,她知道对方是好心帮忙,但是…..
她已经很多年,没有让人离自己这么近了。不再跳舞以后,她就把自己裹的跟刺猬一样,拒绝任何人的靠近。那个崔焰,怎么一再闯进她的生活,真让人烦躁。
第六章 花布兔子
向清回到宅子里,看到门口放着一只快递箱。
土黄色的箱子,让向清如临大敌。她焦急走过去,等看清上面的字样,立刻拿出手机给魏明打过去。
电话过了很久,都没有人接电话。
向清气不过,用微信给他发了一条消息,“你要是不接电话,我现在就烧了这破东西,告诉你,我做得出来,别逼我!”
向清觉得糟糕透顶,她不喜欢被强迫,这种恶心的窒息感,好比有毒蛇缠住她的脖子,并且得意的对着她吐信子。
他们都太清楚她的弱点,一个两个,都来逼她。
为什么要这么做?为什么不能让她自在一点!
向清看着那个土黄色的包装箱,恨不能狠狠踹一脚,可理智让她打住。
她站在院子里,盯着门口的箱子,一言不发,就那么站了好久。
屋檐下的檐铃被风吹动,叮叮当当的响,向清抬起头看去,一只飞鸟飞过天空,留下自由的影子。
魏明终于打来电话,但他的语气异常沉重。“姐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逼你。可除了你,可能真的没有人能帮他们了。你不知道,受害人的母亲今天跳河自杀,人虽然抢救回来,精神上却有些失常,我知道这么做不对,我也知道不该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。算我求求你,发发慈悲,这对老夫妻往后余生,只能有这么点念想了,帮帮他们好不好?”
他翻来覆去,只有那么几句话,说着那对夫妻的可怜。
若是旁人听了,一定会出手相助,可向清听到此处,却匆匆忙忙挂了电话,不答应也不拒绝。
她颤抖着手关机,有些神经质的在院子里绕圈,小皮鞋摩擦青石板,清脆的响。
她死死盯着那个箱子,深吸一口气,走过去,把箱子抱回屋里,在案桌上寻了一把剪刀,将箱子的胶带划开。
里面是一个大大的充气塑料袋,袋子里裹着一只破旧的兔子娃娃。
娃娃身上穿的,是好几种碎花布拼接做出的衣物。
向清一看这手艺,便知道这是一只手工缝制的兔子,市面上不会有第二只。
要想修复它,十分困难,更何况这兔子身上的碎花布料,已经沾染了各种污渍,想要修复出同样的图案,完全是自讨苦吃。
魏明的话在耳畔又一次响起,她母亲跳河了,她母亲跳河了,她母亲跳河了。
细碎的声音不断在耳朵里重复,向清狠狠拍打几下自己的脑,直到清醒一点,才松开手。
看着箱子里的娃娃,她不断吸气再吐气,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,才伸出手,将那只娃娃抱了出来。
她将娃娃缓缓放在桌案上,动作很轻,生怕这娃娃一不小心就支离破碎。
它是如此的柔软,又如此的脆弱。身上的布料,早就被磨损,有些边角,已经薄到不能再薄,好似一张纸,糊在棉花上,稍微一戳,布偶里的棉花就要钻出来。
向清坐在桌案前,看着这只玩偶,双眼渐渐迷离。
那只破旧的娃娃,忽然坐起来,嘴里发出怪异的哭声,“帮帮我,请你帮帮我。”
屋里阴沉沉的,她没有开灯,微弱的光,透过雕花的玻璃窗棂,落到地上,形成雕花的影子,透着诡异的寂静。
向清看着那只娃娃,面无表情的问它:“你想我帮你做什么?”
娃娃阴森森的,“帮我找找我的孩子,我的孩子不见了,你帮我把它找回来好吗?”
向清看着娃娃身上,有几根断掉的白色线头,围绕着线头,有一圈颜色浅淡的轮廓。
那轮廓并不齐整,看不出什么形状,只是比周围的布料颜色,都要浅一些。
向清抬头看着娃娃:“你的孩子去哪儿了?”
兔子的头机械的旋转,转了三百六十度之后,忽然惊恐道:“我的主人把它拔掉了。”
“去哪里了?”
“去哪里了呢?”兔子跳起来,黑色的眼珠发出凶狠暴虐的光,愤怒的质问向清:“为什么要偷走我的孩子?为什么要偷走我的孩子?!”
她厉声尖叫,那叫声让向清抑制不住的蹲下去,躲到了桌子底下,“不要过来,不要过来!”
可娃娃越来越大越大,变得十分诡异阴森,墙上是她硕大的影子,影子里,兔子的肚子里钻出一只手,一步步伸向向清。
向清害怕极了,也后悔极了,她不该拆开这个箱子,不该答应魏明的。
为什么要这么做,为什么要逼她,为什么人人都来逼她。
她痛苦的咬着自己的手指,一个劲的用头撞墙,想要驱散那可怕的玩偶。
忽然,门开了,崔焰看见蹲在桌子底下的向清,忙跑过去制止她撞墙的举动。
“你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?”
崔焰的忽然出现,一下子就让向清清醒下来。
她呆愣的看着崔焰,眼里的惶恐还没有褪去,但崔焰出现,让异象都消失了。
她安心下来,回神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崔焰原本想来道歉,结果走到门口,听到了她的尖叫,还以为出了什么事。
可大门锁着,他只好翻墙进来,一进来就看见她疯疯癫癫的在桌子底下撞墙。
崔焰立刻感同身受,想起自己看见柳涵时那份恐惧,连忙上前唤醒她。
向清不敢抬头,死死抓着崔焰的衣服,闻着这个男人的气息,感受他的体温,觉得安全了许多。
她哆嗦的抬起手,指着桌面上的兔子:“把它收起来,把它塞到箱子里去,求求你,帮帮我。”
崔焰回过头去,瞧见一只破旧的兔子玩偶。
看了看向清,狐疑的站起来,按照她的说法,将兔子装回箱子,并且贴心的重新封锁起来。
直到崔焰做完这一切,向清才觉得屋子里那股诡异的感觉,消失的干干净净,整个人松快了不少。
她抬起头看着崔焰,又一次问他,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
“我听见你的声音,以为你家里进贼,翻墙进来的,你没事就好,需不需要带你去看看医生?”
向清摇了摇头,退开几步,拉开二人的距离,彼此一下又变得生疏。
“不用了,不好意思,麻烦你了。”
见她如此,崔焰心里空落落,指了指桌上的箱子:“那东西让你不舒服,要不我帮你清理掉吧。”
“不用!”
向清拦住他,崔焰疑惑。
很明显,向清刚才的异常,是因为这只兔子,为什么不让自己处理掉?
向清却道:“我今天不太舒服,刚才的事情谢谢你,改天我请你吃饭,算是当做赔偿,你可以先离开吗?”
崔焰看一眼那诡异的箱子,又看看她。既然别人驱客,那他再呆下去,便不合适了。
但他留了个号码给向清:“这是我的电话,如果你有需要,可以打给我。”
第七章 去而复返
崔焰离开后,向清收拾好黄色纸箱,犹豫再三,还是没有狠心将东西丢弃。
她将白日拆卸的布偶配件拿出来,沉默的开始缝合修补。桌案上那盏白炽灯,是屋里唯一的光亮。
她做着做着,忽然捂脸哭出来。
家里没有人,她一点不想压抑自己的痛苦,汹涌的悲伤从胸腔里溢出,通过泪腺里,不受控制的宣泄。
不要去感受,不要去同情,向清,不要同情别人,算我求求你,不要同情别人。
崔焰出门后,瞧见陈阿婆的门前,一只小黄狗正趴在门口啃骨头,瞧见崔焰,朝着他叫了两嗓子。
崔焰站在墙边,朝小狗吐槽:“叫什么,怕我抢你骨头啊!”
小狗见他不走,又叫起来,大有再不走,就扑过来咬人的意思。
崔焰看着小狗凶悍至此,还真怕它冲过来,挑了一下眉毛,转身走了。
走回七号宅门口,却又隐约听见屋里传来的哭声。
他愣住,虽然满心好奇,却没有进门查看。
既然她决定一个人闷头哭,那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伤心难过被外人知晓。
人和人之间是有距离的,他跟她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,看彼此狼狈伤心的那种程度。
崔焰默默关上门,安静离开这条巷子。
陈阿婆被抓的事,很快在状元镇引爆。
崔焰走过小街,寻了个小店吃晚饭,坐在门口的时候,瞧见高铁匆匆忙忙从店铺面跑过。
他还好奇,高铁这是去哪儿?
高铁又匆匆忙忙跑回来,坐到崔焰对面。
“老板,你还有心情吃饭呢。”
崔焰不慌不忙,夹起一口菜。“你这么火急火燎,天塌了还是地陷了。”
高铁一拍桌子,“陈阿婆被抓了,你不知道吗?”
崔焰点点头:“我亲眼见她被警察带走的,怎么,她被抓,很严重吗?”
高铁吐槽:“陈阿婆被抓不是最严重的,真正严重的是,镇上死人了。你知道吗,咱们这儿有多少年,没有发生过这么惊天动地的命案了?上一次那还是……”
高铁想了想,“那还是我爸妈小的时候,发生过这种可怕的人命案。说是有个女人受不了婆婆虐待,喝农药自杀了。”
崔焰满脑子想的都是向清的哭声,对这种事并没有那么在意。
高铁见他心不在焉,坐到他身边,着急道:“老板,你都不心慌的吗?”
崔焰白了他一眼,“那你倒是与我说说,陈阿婆被抓,以及这个命案发生,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为什么要觉得心慌?”
高铁顿了顿,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,“你说的对,你不是在镇上的人,虽然你在这里买了房子铺子,但你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,所以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,来,我给你解个惑啊。”
说话间,从桌上拿了一双筷子,开始吃菜,还让老板给他上一份米饭。
崔焰看他吃着自己最喜欢的大虾,算是明白了,这小子不是来说事儿的,纯粹找理由来蹭饭。
“你知道死的那个人是谁吗?”
“不知道!”
“是马家村马村长他弟弟的儿子,那人叫马长福,据说生下来体质就不好,这么些年求医问药,好不容易身体养壮实了,也养到 18 岁,就快要高考,谁知前两天忽然生了一场奇怪的病,医生说,这孩子得了渐冻症,渐冻症你知道吧?就是那种肌肉萎缩,整个人像被冰冻一样,缩成一团,再也动不了那种病。”
“这跟陈阿婆有什么关系?”
“关系大了去,我听说马长富他父母求医问药,都说是绝症,科学上治不了这病,马家人都伤心难过,他们没有什么钱去国外治这种病…..”他抢走最后一只大虾:“我听说这种病在国外都治不好。”
崔焰无语看着他,很想给他一脚。吃就算了,尽逮着他喜欢的吃,讨人嫌的很。
高铁不知他师傅的心思,继续愉快蹭饭。
崔焰无奈放下筷子:“这玩意就像阿兹海默症,艾滋病一样,目前还没有技术完全治愈,不过是拖一日过一日罢了。”
想到这,他不禁嘲笑自己,自己的身体是健健康康的,可是脑里的东西,只怕也是拖一日过一日,说不定哪一天受不住,自个儿弄死自己。
高铁继续叭叭的八卦,“所以啊,他们觉得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,那就能求助神学。听说陈阿婆厉害,就上门寻陈阿婆。”
说到这里,高铁也是啧啧摇头,年轻的脸上充满鄙夷:“我觉得,有一点你说的对,常年在河边走,总有湿鞋的时候。陈阿婆这些年怕是自在日子过太多,这一回终于是夜路遇到鬼,跑不脱了。”
原本马家的儿子正常治病,虽说不能马上就好,但好歹也不会立刻就死。
但是陈阿婆头铁,硬是给人家开了一堆符咒水,说回去喝了之后,驱除病魔,保证药到病除。
“我跟你说,陈阿婆肯定不知道什么叫渐冻症,以为就是个寻常病症,忽悠一下就过去,谁知道这下完了。”
崔焰听在耳朵里,却略有疑惑,“陈阿婆在这儿这么多年,都没有出事儿,这种奇奇怪怪的绝症病人,肯定有过不少来求助的。她都没有栽,为何这一次就在落马家人手里了,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?”
高铁轻哼:“那谁知道,横竖这一次陈阿婆自认倒霉,我妈还让我去看看,能不能搭把手,我去了也就听个热闹,我可不跟那帮老头老太太一块闹事。”
说话间,高铁已经炫了三碗饭。
崔焰看着碗里被吃剩的菜,颇为无奈,正犹豫着要不要让这个好徒弟结账,高铁以看热闹为由,一溜烟跑了。
崔焰一下子也没胃口了,结账走人。
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,小街上路灯一盏一盏的亮着,三三两两游客在这充满岁月气息的长街,说说笑笑,充满好奇心的寻找人生新乐子。
崔焰走着走着,不知不觉又到了桂圆路,这一回没瞧见那只小土狗。
他默默坐到了 7 号宅的门口,拿出烟来,安静的坐在门口吸烟。
向清收拾了一番,总算整理好情绪,走出门来,想要去吃个晚餐,却看到门口的崔焰。
他显然在这里坐了很久,脚下的烟头不少。
崔焰听到开门声,不觉回头,两个人四目相对,彼此都安静的没有说话。
夜风将门头上的红灯笼,吹得摇曳生姿。灯笼里的光,隔着灯笼,透出几分柔情。
向清身上那股梳理淡漠,也跟着变得柔和:“你还没走吗?”
第八章 不喜欢就拒绝
崔焰掐掉手里的烟,站起身来,并不觉得尴尬,倒是坦然自在的拍拍身上的灰,笑了笑:“不好意思,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而已。”
他忘不了向清刚才惶恐无助的样子,也忘不了自己神经错乱犯傻的时候,向清给予的温柔。
他在门口坐了许久,最后理清楚,自己来这里,只是想确认她没事而已。
向清因为他的话,少了几分戒心,眼神也没那么冷漠疏离了。
很神奇,他的笑容让人安心。
她关了门,道:“饿了吧,我请你吃晚饭。”
已经 8 点左右,说是吃宵夜也是可以的。
向清说完这话,也不等他答应,就走到前面领路。
她看起来高冷的很,其实是听不得别人的拒绝。
这是她隐藏在心底的隐秘,可她表现的一脸冷漠,甚至有两分强硬。
崔焰也不在意,两个人一前一后,慢慢的走过巷子。
头顶的月亮,周边的路灯,都照出两人的身影。
出了巷子,外面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,这些时日,镇上的游人有点多。
向清领着崔焰沿河走,寻到一个靠河边的餐馆。
崔焰说要去方便一下,向清便自己寻位置坐下。
古镇小店,没有服务员领位,向清见靠河边的位置空着,便走了过去。
店里用的是竹椅,才坐下,就发出咯吱咯吱声,看着好似要散架,但其实依旧结实耐用。
向清因为从前学的舞蹈,身段苗条,姿态优雅。如今虽然不再跳舞,但气质在那里,又生的白皙好看,才刚坐下,服务员还没有来,隔壁桌倒来了个男人,举着一杯酒,一身酒气走到她眼前,一双眼睛色眯眯的,带着暧昧的笑容,对着她道:“美女,一起喝一杯啊?”
这忽如其来的男人,让向清愣住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等反应过来,男人已经将酒杯塞到她手里。
男人以为她同意了,拿另外一杯酒,想要跟她喝个交杯酒。
向清客气冷漠的拒绝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男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拒绝,一个劲逼迫,“哎哟,喝了酒就认识啦。来来来,别害羞嘛。”
他上前来拉扯,显然把她当不三不四的女人。
一旁桌上的同伙,笑嘻嘻的打趣,甚至拿起手机录像,要记录这把妹的得意时刻。
向清忍着不适,再一次拒绝:“我说了我不认识你。”
拉扯间,手里的酒杯被摔出去,碎裂的声音让男人觉得丢了面子。顿时恼羞成怒,酒气往向清脸上扑:“操你妈的,给脸不要脸,出来卖还这么矫情。”
他抬手就要打人,巴掌还没落下,就被人用力按在桌上。
一下子,餐厅里的人都看过来,男人的同伙顿时凶神恶煞走过来,想要动手。
崔焰一使劲,被擒住的男人立刻惨叫。
他也没想到,自己不过上个厕所,向清就会被骚扰。
他一个眼神扫过去,那几个同伙顿时愣住了,甚至本能害怕,后退了两步。
向清也很惊讶,原本懒散的男人,在这一刻,光是一个眼神就充满杀气,让人害怕。
那种感觉,跟装出来的凶狠还不一样,那是狼一样,沾过血的可怕。
被打的男人叫个不停,嘴里骂骂咧咧:“你他妈是谁?知不知道老子是什么人?”
崔焰懒散的笑,拍了拍他的后脑勺,透着股邪性。“你是什么人?问你妈去,你妈要不知道,我就更不知道了。大叔,一把年纪了,别喝了二两酒,就出来骚扰小姑娘。瞧见那监控没有,警察一会儿就到,法制社会,你也不想进去旅游十五日吧?”
男人一听警察就要来了,酒立刻醒了几分。
崔焰只关心向清是否受到惊吓,向清对他摇摇头:“让他走吧,别坏了老板的生意。”
崔焰看一看服务员,此时老板已经来了,连忙打圆场,他可不希望他们在这闹起来,影响店里的生意。
那几人想了想,也觉得强龙不压地头蛇,这小子看起来跟杀过人一样,这中年男人也算壮实,却被他一招就制服,可见有两分本事。
崔焰压着男人,没有那么快松手:“给我女朋友道歉,你这么随便侮辱我女朋友,还录像,是想我告你们诽谤吗?”
刚才男人的荡|妇羞辱,崔焰显然听到了。向清心里一暖,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考虑的这么细致。
他表明自己是她女友,就是证明她不是荡|妇,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。
中年男人又想骂回去,崔焰轻轻一用力,男人就痛的想死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,美女,我错了,我喝多了,你原谅我吧。”
向清不喜欢被人围观,点了点头。
崔焰低头,对男人道:“带着你的狐朋狗友赶紧滚,不然警察没来,我先把你们丢河里去。”
他语气虽然玩笑,但是身上的杀气骗不了人。那些人都被删了录像,男人带着朋友吓的结账跑路。
老板见没打起来,松了一口气,为了以示安抚,特意说给向清他们免单。
向清让崔焰点单,崔焰问向清想吃什么,向清随意。
崔焰就点了一道夫妻肺片,一道时令小炒,一道大虾,再来一份凉拌菜,足够两个人吃。
等人散去,崔焰才道歉:“不好意思,说你是我女朋友…..”
“没有,刚才谢谢你,真的。”
崔焰看着她,却道:“不喜欢可以拒绝的,不要不好意思。”
崔焰不觉得,他刚才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,就是合适的。他还没有自恋到,觉得谁都会喜欢他的地步。
向清再看他,心里的感觉就不同了,“你要是遇到不想答应的请求,都是这么直接的拒绝吗?”
他刚才的举动帅气又硬气,让向清觉得心里痛快,好生羡慕。
可她也知道,自己大概做不到崔焰这样。
崔焰笑笑:“有什么不好拒绝的,他们刚才分明是在调戏你,就是性|骚扰,你的拒绝合理合法,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。”
向清其实另有所指,但崔焰显然想歪了。
她也没有解释,只是道:“我如果能像你一样,想拒绝就拒绝,心里没有任何愧疚,那就好了。”
崔焰这才明白她话里有话,好像并不仅仅是在说刚才的事,他不自觉道:“那你以后不想拒绝的,通通告诉我,我来帮你拒绝,绝不会让你为难。”
向清呆呆看着他,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
她眼里不自觉的,透着湿润的水光,仿佛动了情一般,那样清澈干净的眼神,崔焰一时间竟不敢与她直视,别过头去,看着河岸边上盛开的鲜花。
在路灯的照耀下,那些鲜艳的花朵,变得格外艳丽迷人。
清风吹来,花瓣落在河中,落在划过的船上,落在游人的头上。
有人忍不住拍照,留下这特殊的美景。
二人吃过饭,崔焰主动送向清回去。
两个人一路上,几乎沉默不语,但就算如此,也不显得尴尬。
月亮拉长了二人的影子,青石板上,一前一后的身影,仿佛骑士护着他的公主。
等到了向清家门口,崔焰忽然拉住她往墙边靠。
向清紧张:“怎么了?”
崔焰让她待在这别动,自己悄悄摸过去,向清很快就听到惨叫声,好像有东西掉落。
她再一听,好像听见魏明的声音。
“你松开松开,我是警察,你这是袭警,懂不懂?”
向清忙走过去,才发现自家门口的灯坏了,这一块地方黑漆漆的,看不清人脸。
她拿着手机一照,就见被崔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,正是魏明。
等着光照过来,崔焰也甚是惊讶,“魏警官,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?”
魏明回头一看是崔焰,也是十分无语,“崔焰,你大半夜又梦游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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